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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大宗师》赏析

作者:孙 琦




  《大宗师》是庄子内七篇中的一篇。“宗”即“万物之宗”的“宗”,有宗主、本源之意。而“师”则可以理解为效法之意。“宗”实际上相当于庄子所提出的“道”,而要去效法的也正是这个道。虽然庄子的《大宗师》不及《逍遥游》浪漫飞扬、汪洋恣肆,却也论及了庄子对人生、对“道”的看法。
  
  一、关于“真人”与“大道自然”
  
  庄子的心中始终怀念那个完美的古代社会,所以庄子是尚古的,也只有在那样的时代才能出现真正悟道的“真人”。
  在《大宗师》中,庄子用排比的句式描述了他理想中的“真人”的形象(也有人认为这几段描写真人的排比句为后人所添,并非出自庄子之笔)。那么庄子眼中的“真人”究竟是一番怎样的气象风度呢?庄子认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所谓“不逆寡”,即不对毫无征兆的事情妄下推断。而且,古代的真人虚怀若谷,从不妄自尊大。“不谟士”更能体现出、真人的出世形象。他们不会因为诸事顺利就自鸣得意,更不会因为错过机会而沮丧不已。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胸怀与气度,才能将自己化入自然之中、大道之中,达到道体合一的境界。因此我们看到的真人便具备了“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的能力。
  可以说庄子心中的真人,应该是能够冲破世俗欲望的束缚,达到精神完全自由境地之人。世俗中人之所以无法实现精神的自由与超脱。是因为他们无法摆脱世俗欲望的侵扰,正所谓“欲望难填”。而真人却能够放下这一切,“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看似无知无觉、无欲无求,这却正是真人超乎常人的地方。
  古代的真人,面对生死,更是表现出了达观的态度。“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新,其入不距。”不因生命的降临而喜悦,同样也不会面对生命的消逝而感到恐惧。他们就像是世间的风一样无拘无束,飘然而来,翩然而去。他们“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人应该是顺应大道与自然的,而不是对之施加外力或是企图改变什么。因此,真人往往因心中能忘怀一切而使自己显得格外的泰然寂静,“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真人能够让自己的喜怒变化像四季交替一样自然而然,他们保持了自己的本真性情,一切都是发自内心、顺乎自然的。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古代的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与乎其挂邴邴乎其似喜也,崔崔乎其不得已也;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也。”真人能够做到品行正义不结朋党,生活上好似有所不足却不愿接受别人的接济,有独立的见识却从不顾执己见,虚怀若谷却一点都不浮躁。表面看上去好似很高兴,而一举一动又好似不得已而为之。真人的这一系列表征,+乍一看来似乎存在着矛盾,而事实上却并不矛盾。真人也身处人世间,自然也有人间性情。但真人之所以称之为真人,是因为他们能把持住自己情绪的尺度。无论悲喜都能够限制在一个适度的范围之内。而真人与自然的关系也不是对立的,所谓“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这也正体现出了道家“天人合一”的思想。
  
  二、关于“畸人”与“死生”
  
  在庄子笔下,经常出现一些“畸人”的形象。“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畸人”不但在形体外貌上异于常人,而且他们看待人生的方式态度也是异乎常人的,但却趋于自然大道。在《大宗师》中,就出现了一系列外表丑陋、举止怪异的“畸人”形象。像子舆、子来他们虽然因为身患重疾而致使自己的肢体发生扭曲、形象丑陋,却都保持着精神上的旷达无为。他们能够“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知死生存亡之一体”,把“生”、“死”当作一个整体,冲破了躯体外物的束缚,并最终忘却了生死,实现了精神上的超越。
  既然人一出生便必然走向死亡,这是自然赋予的不可更改的规律,既然不可更改,那又何必为死生而苦恼呢?于是在《大宗师》中出现的畸人能够坦然地做到向死而生。对待生死尚且能够如此通达,又怎会在意自己的肢体是何形状呢?况且自己的形体也是自然所赋予的。“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所以,“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即称赞我的生,也就是称赞我的死。因为二者是一体的,死即是生,生即是死。
  正因为“畸人”们已经通达了生死的本质,所以当子来生病了,“喘喘然将死”的时候,他自己却依然能做到坦然睡去,又自得地醒来。甚至当子桑户死去之后,孟子反与子琴张非但没有表露出丝毫的痛苦,反倒“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在世人看来,他们的这种举动是有悖礼数的。然而对于像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这样的人来说,他们早已逍遥于世俗之外,生活在自然无为的境界之中,一切有关礼俗的东西都只能成为他们逍遥世外的羁绊和累赘。所以当子桑户死去之后,他的朋友反倒认为死亡能够使人返归本真,并为子桑户的死感到高兴。
  
  三、关于“道”与“修道”
  
  庄子作为道家思想的主要代表人物,其作品中大多都体现出道家的思想;而在《大宗师》篇中,有一段话被认为是庄子道论的总纲。这段话是“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在这段话中,庄子揭示出了道是一种客观存在,是宇宙间万物生发的原因与法则,但道却是无形、无迹可寻的。在这段话中,体现出庄子对于如何“得、道”的看法,即“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道是可以心传却不可以口头传授的,是可以用心得到却无法用眼睛看见的。
  既然道是无法口头传授的,个人著想要修习这个“道”又该怎么做呢?这就给我们提出了一个如何“修道”的问题。在《大宗师》中,有一段南伯子葵与女偶之间的对话,在对话中就谈到了如何修道的问题。女偶教卜梁倚修道,经历了一个渐进的过程即“参日而后能外天下”,“七日而后能外物”,“九日而后能外生”,意思是说女偶教卜梁倚修道,三天卜梁倚便能将天下置之度外了,七日之后便能达到将外物置之度外的程度了,九天之后竟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但这还不是修道的最高境界,在将生死置之度外之后还要“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人于不死不生。”也就是说,修道的目的在于能有所启迪、有所洞见,最终能超越时间的限制,能“无古今”,最后达到不受生死侵扰的逍遥境界。也就是真正的大宗师的境界“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在《大宗师》中还提到了一种具体的修道方式,即“坐忘”。即唯有抛开一切此在的东西,方能和同于大道之中。
  
  四、关于“鱼”与“江湖”
  
  鱼是《大宗师》篇中出现的一个很有意思的意象。在文章中,有一句极为经典的话“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啕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们现代人通常用“相濡以沫”来形容患难夫妻之间不渝的感情,是为我们所称赞的。而在那时的庄子看来,相濡以沫却并不是件值得提倡的事。与其在干涸的陆地上相互用唾液来湿润对方的皮肤,倒不如回到江湖之中,哪怕互不认识对方,但却恢复了在水中游泳的自由。
  鱼本就应该生活在水中,游泳是鱼自身的天性。而鱼与鱼之间的“相濡以沫”,表面上看似道义之举,实际上却扼杀了鱼作为鱼所本应具有的天性。鱼只有生于水中才能够生存,离开了水的鱼,即使“相濡以沫”却终不能逃脱死亡的结局。而这与庄子所推崇的逍遥自由的精神是背道而驰的。
  我们可以把鱼理解为对人的隐喻,而江湖则是对自然的隐喻。鱼只有回归水中方能获得自由;而人只有回归自然、融入自然方能体悟出“大道”。故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