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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文化苦旅》有感

作者:卜雅南




  读余秋雨先生的书是一趟心灵的旅程,途中充满了艰辛和思考,正如先生的书名一般,是一趟“苦旅”。这其中充斥的,是对历史的思索、对文化的拷问,是对中国文化的历史命运和中国文人的人格构成及其心路历程的探微。跟随着先生的笔触,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江南雨巷、小桥流水……不同的景物,不同的时空,全像画卷一般得以展现在我们眼前。余秋雨先生在书的自序中说道:“一提笔就感觉到年岁陡增”,其实读者又何尝不是如此,在春温秋肃间徜徉,在大喜悦与大悲愤间交融,在多种心理年龄相重叠的生命中碰撞。既然我们不能像先生一般,在埋首于案头事务许久后,可以在文化的“苦旅”中满足自己“满心满眼满耳突涌起”的“向长天大地释放自己的渴念”,那么,我们就沿着先生的足迹,回溯或追问历史长河里的一只只流觞。是的,如果把中华五千年的历史文化比作一条长河,那些千百年来独领风骚的文人墨客,那些刻着一个时代烙印的历史遗迹、文物或诗篇,那些镌刻在文人心中的理想和信仰,便是一只只诗意的酒杯,在曲水中流觞。
  
  一、道士塔
  
  这是一个关于敦煌石窟的罪人——道士王圆箓的故事。
  把所有的罪责全部归咎于他,终究不是那么心安理得。“这是一个巨大的民族悲剧,王道士只是这出悲剧中错步上前的小丑。”在晚清黑暗的统治下,政府没有能力保存敦煌石窟里那些中国古代最灿烂的文化,主管官吏所关心的,只不过是不菲的运费,或者是取出几件,在官场上礼尚往来。即使运抵京城,也在运送的途中或被随意地捆扎糟践,或被沿途的官员们伸进去的手抢得七零八落。至于看管洞窟的王道士,更不要指望他懂得保护祖国文化遗产的重要性。一桶石灰,一只草刷,在他“认真”地粉刷后,唐代的笑容,宋代的衣冠,都成了一片“亮堂”的惨白。在惨白的洞窟中,中座的塑雕显得过分惹眼,于是几锤下去,“婀娜的体态变成碎片,柔美的浅笑变成了泥巴”,被王道士堆塑起来的天师和灵官,像顽童堆的雪人,总算有个鼻子和手脚,总算也能稳稳坐住。幸亏王道士在计算了石灰的价钱后“达观”地停了手,否则敦煌的石窟,不知又要面临怎样的“灭顶之灾”。
  然而愚昧的事情不止于此。几块银元,一点随身的商品,几乎等价于“两枚针换一只鸡,一颗钮扣换一篮青菜”的交易便让外国的探险家们轻松地从王道士手里换走了一车又一车的经卷和雕塑。预先想好的说辞和攻伐都成了多余,只要说自己是来中国取经的“洋唐僧”,王道士便会爽快地开门,恭敬虔诚的中国农民还频频点头、深深鞠躬,尊称着“司大人讳代诺”、“贝大人讳希和”,送出一程又一程。在世界的东方,一个古老民族的伤口在滴血。
  我们忍不住想与余秋雨先生一起抗争,最终却也不免随他一起大哭一场。
  不知先生在大哭一场的时候,是否可曾想起过“穷途之哭”的阮籍。诚然,我们曾因为那半个世纪的耻辱而积贫积弱,但如今,我们已经告别了那个黑暗的时代,我们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文化,我们已经看到了愿意挺身而出的知识分子,我们更可以用实力证明,我们对敦煌文献的研究可以达到世界最高的学术水平!
  然而历史的车轮毕竟不会回转。决胜负于城下又如何?坐下来比比学问高低又如何?沙漠里的车队早已远逝,在一句“我好恨”的呐喊后,满腔沸腾的热血终究还是化作了老泪纵横。
  念及此,一种历史的沉重感油然而生。作者的豪迈纵然于文字间力透纸背,对时空的悲怆和兴衰的悯然感却也随之渗透出来。余秋雨先生的文字总是有种意味隽永的魅力。几处对比的运用,于无声处,却能起到震撼人心的作用:欧洲探险家们在沙漠里燃起股股炊烟之时,中国官员的客厅里,也正茶香缕缕;在瑰丽壮美的敦煌石窟群中,那几个被王道士粉刷过的洞窟里,惨白的墙壁和惨白的怪像显得格外刺目。尤其在行文之末,作者以这样一句看似平静的话语结束了全文——“中国的专家没有太大的激动,他们默默地离开了会场,走过王道士的圆寂塔前。”曾经的屈辱随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已经被深埋在了塔下,然而那些看不见的屈辱,却要用一代甚至几代人的奋斗来弥补。且不论那些走过圆寂塔前的专家们是否曾在心中向王道士大声宣告过一代耻辱的终结,但大音希声,从他们走过的脚步中,我们分明听到了,那种坚定的力量响起在心里的声音。
  
  二、白发苏州
  
  “这是苏州。人间天上无双不二的苏州。中国的苏州。”
  面对沧桑了两千五百年的苏州,不知王蒙先生在抒发感慨的同时,心中涌动着的是怎样的情怀。是的,苏州已经太老,老得一提起他的名字,便使人联想起斜倚日暮,静看云卷云舒;老得一说起他的年龄,便足以让那些庆祝二百周年纪念的后生们瞠目结舌。
  入夜,苏州人穿过2500年的街道,回到家里,观看美国和澳大利亚国庆的电视转播。窗外,古城门藤葛垂垂,虎丘塔隐入夜空。
  苏州在清理河道,说要变成东方的威尼斯。而这些河道船楫如梭的时候,威尼斯还是荒原一片。或许观看电视的人们,心里羡慕着这些国家高度的现代化;但我宁愿相信,苏州这座中国文化宁谧的后院,却愿意守护这一方宁静与恬淡,沉淀下浮躁了千百年的喧嚣。
  余秋雨先生在阐述苏州“金陵王气”的缺失时说道:“这里没有森然殿阙,只有园林。这里摆不开战场,徒造了几座城门。这里的曲巷通不过堂皇的官轿,这里的民风不崇拜肃杀的禁令。这里的流水太清,这里的桃花太艳,这里的弹唱有点撩人。这里的小食太甜,这里的女人太俏,这里的茶馆太多,这里的书肆太密,这里的书法过于流丽,这里的绘画不够苍凉遒劲,这里的诗歌缺少易水壮士沙哑的喉音。”
  我一直将这段文字奉为描写苏州自然以及人文风貌的圭臬,也着实佩服先生的生花妙笔和洞若观火的观察力。但与先生相比,我却宁愿将苏州这些独一无二的特点看作它最为珍贵的长处。虽然从未到过苏州,但脑海中总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权当作是我心目中的人间天堂;甚至生怕有朝一日真的“眼见为实”,便会停下苏州在我心中趋于完美的脚步。古色古香的茶馆里,檀木的香气随着缕缕的茶香共同袅袅,斜倚的茶客品一缕齿间荡漾的芬芳,顿时便有了与夕阳晚照同样醺然的醉意;身着掐牙窄裉旗袍的弹唱女子想必是有着古典精致的面庞,吴歌吴语的珠圆玉润赋予弹词历久弥新的魅力;撑着油纸伞,独自彳亍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纵然逢不见一个丁香一般的姑娘,但两侧高高的墙檐下,雨珠在墙角笑出的水花,也必是结着丁香一般的芬芳;更不消说那斜风细雨中的蓑衣、金色河塘畔的垂柳,使人一想起苏州,心头便涌起微醺的感觉。真的,你轻轻地念着这两个字——苏州,从圆起的唇间飘出的,也是融融的暖意。
  若只用一个字来形容苏州,我想那应该是“柔”:柔和的斜风细雨,柔情的江南女子,柔美的诗词华赋。提起苏州,总会有才子佳人的传说在人们心中潜滋暗长,苏州的柔情便在那些青砖石道上悄悄地蔓延了两千五百年。不知是否是历代文人骚客的汇聚而开苏州一代婉约之风的滥觞,抑或是由于星罗棋布的湖泊、河汊和水网将全部的柔情与沉静注进了这吴侬软语之乡?古老的苏州不语,只注视着眼前迎来送往的游客,带着沧桑了千年的微笑。
  然而,柔弱并不是苏州的代名词,东林党人反对魏忠贤的义举,苏州全城百姓的抗争,使整整一部中国史都对苏州人另眼相看。时人盛赞五位普通苏州百姓的义举:“大阉之乱,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苏州百姓的抗争精神令世人惊叹,无怪乎张浦发出“凡四方之士,无有不过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的感慨,死生之大,亦能“屈豪杰之流,扼腕墓道,发其志士之悲”。但苏州不事张扬,不慕煊赫。“正当朝野上下齐向京城欢呼谢恩的时候,苏州人只把五位抗争时被杀的普通市民,立了墓碑,葬在虎丘山脚下,让他们安享山色和夕阳。”山峦依旧,流水依旧,唯有“夜深还过女墙”的淮水东边月,见证着苏州千年的参差与坎坷。
  ……
  我突然有点害怕,怕哪个门庭突然打开,涌出来几个人:再是长髯老者,我会既满意又悲凉;若是时髦青年,我会既高兴又不无遗憾。
  我于是也随着先生迷惘且怅然。坚守着魏晋风骨抑或是老庄之道的苏州,面对着崭新的浪潮,是否还能安居于世界的一隅?老冉冉其将至兮,苏州的古朴是否还能经得起新时代的胎动?但古风余韵已被狭窄成一个江南、一个苏州,我固然有心一袭青衫布褂而隐居于此,却终将流于虚妄的结局。余秋雨先生曾警觉而自诘,何以二十来岁便产生如此暮气的归隐之想?我如今站在先生的回望之处,却宁愿步先生的后尘,只为那些曾经“鸡犬之声相闻”的田园与村落,只为那些已经远去的羽扇纶巾、指点山河,只为那些醇酒般的茶香、那些吴侬软语的浅斟低唱……
  何去何从,我不知道,在苏州苍苍的白发里,我们是否还忍见那些旧貌中隐约的“新颜”?
   随着余秋雨先生的脚步踏遍了大半个中国,心头塞满了历史的厚重,亦有不少“年岁陡增”的沧桑。中国文化的脚步该迈向哪个方向,或许如此沉重的问题,只能留给那些学贯古今的文豪们来思索,平凡如我,亦不过是人群中被不自觉挤着前进的一个。
  
  卜雅南,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