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背影》悲情的深层蕴涵
作者:黄彩萍
在我读来,《背影》有两个明显的症候:
其一,为何作者开篇就说“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父亲)的背影”?当然很多人会认为这是出于散文技术上的考虑,比如点题、线索与谋篇布局什么的,但我以为“背影”应该是一个有符号意味的能指,那么,“背影”背后的意义又是什么?
其二,在写“父亲”买橘子的过程中,为何写“我”数次落泪?难道“父亲”的一举一动就那么令“我”感动?更何况“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也是让我感到困惑的一个地方。
不难看出,文中呈现的“父亲”是一个“细节”的和“日常生活”化的“父亲”,由“说定不送我”到“不放心”、“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一路上“忙着照看行李”、“忙着”和脚夫“讲价钱”、忙着给“我”拣座位,还不断地叮嘱,最后还“穿过铁道”“爬上月台”忙着给“我”买橘子。“我”眼中的“父亲”细心、体贴、琐碎、唠叨,还有几分“迂”,这与我们通常关于父亲的想像是不一样的,有论者甚至认定作者明写“父亲”,其实写的是“母亲”,因为只有“母亲”才会如此“慈爱”,在我看来,这虽是误读,但至少说明“父亲”形象的异质性。传统意义上的“父亲”是权威的、强壮的、主外的且事业有成叱咤风云的,但“我”的“父亲”全然不是,文中记叙“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显然儿子眼中的“父亲”是失败的、潦倒的、落寞的,就如同他爬上月台的“背影”那样“蹒跚”又苍老。在这里,与其说是表现父子情,还不如说是写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同情与不忍。
同时,写落泪也是自伤。《背影》是一个追忆的文本,叙述的是8年前的一段往事,“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时隔8年,已身为人父,背负着养家糊口的重担和责任的朱自清对于同是知识分子的父亲才有了更深的认识,作者也禁不住感慨万分:“那时真是太聪明了!”也只有这时,感同身受的作者才真正与“父亲”有了情感上的共鸣,他与“父亲”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行”者。从不以为然的“暗笑”到感动的落泪到8年后的同病相怜,《背影》完成了一个儿子对父亲的认同和理解,也完成了一个儿子的心理成长。
在情真意切的背后,《背影》充满了两代知识分子的沧桑感,在我看来,这并不仅仅是个人的感伤,而是一种“代”的悲凉。“背影”在此既是情景化(写实)的,也更是符号化(象征)的,作品中的“背影”描写相当的详尽,也相当的有意味,“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父亲”的“背影”是“黑色”的,又是“蹒跚”的、“艰难”的、“努力”的。“背影”如同它的本义那样:不被重视、默默无闻、孤独、凄清。作者与其说在描写“父亲”的“背影”,还不如说在叙述“父亲”的前半生。这里的“背影”正是旧中国知识分子备受压抑与孤独的隐喻象征,是被边缘化的知识分子尬尴处境的真实写照,他们为生存为理想忙碌着挣扎着也失败着……在“背影”温情与温暖的背后,展示的是人生和现实的残酷。
由此,我把《背影》看作是一次知识分子的身份书写,而知识分子的写作历来就有着悲凉的美学传统,从屈原的“天问”、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到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马致远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一直到曹雪芹的“好一个食尽鸟归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无不浸透着知识分子的落寞与凄凉。而《背影》里有关知识分子命运的悲凉书写,其文化意义也就在此吧!
黄彩萍,湖北鄂州大学基础科学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