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林逋《山园小梅》意蕴解析

作者:黄新宇




  林逋(公元967年─1028年),字君復,一字和靖,为宋朝钱塘即今浙江杭州市人。终生不仕不娶,生平事迹较少见诸文字,只有简简几段话,如《宋史·隐逸传》述其一生隐逸,“性恬淡好古,弗趁荣利”,“初放游江、淮间,久之,归杭州,结庐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
  林逋一生无官无妻,过着以梅为妻,以鹤为子,隐居山野的悠然闲适的生活。他留传后世的诗作不多,估计有两三百首,比起大小李杜,唐宋八大家来说可谓是“小巫”了。另外,他的诗作闻名的也比较少,大概为后人知晓并推崇的就只有《山园小梅》这首自况诗了。我们现在读到的唐诗宋词选集,千家诗,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等书籍也多选这一首。可见《山园小梅》成就了和靖先生的英名,他也因此“绝调”于诗坛而不朽。诗人一生隐居山野,与世无争,淡薄名利,热爱大自然,势必对孤傲、正直、刚毅、遗世独立的寒梅情有独钟,倍感亲爱,喜其高洁耐寒,傲然独立凄风苦雨中仍不失文人洁士之风骨。基于林逋的人生追求、处世态度、远离尘世的清静无为性格,必然对冰天雪地里傲岸绽放的梅花倍加珍爱,注入十百倍的情感,字里行间自然尽显至爱至喜的情怀。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从诗歌的起头我们就看出高昂的格调,开门见山,豁然开朗,尽显“山园小梅”的高洁、孤傲与自信。以一个“众”字彰显他者的“平庸、俗常、媚众”来反衬一个“独”字的“孤高、净洁、桀骜”,“众芳摇落”又恰如其分地铺垫、抬高“独暄妍”,反衬出梅花凌寒独放,卓尔不群的冰清玉洁风骨。可以想见,天寒地冻,乾坤迷蒙,阴风怒号,满目萧条,各色花卉、芳草都已在寒风冷雪的威逼利诱下萎靡不振,纷纷垂头凋零,抵挡不了“恶西风”的摧残而不得不弯腰折服。正当“百花杀”之时惟我梅花朵朵“独妍”,这种坚贞不屈,孤傲不羁,不愿与群小同流合污的性格,不正是诗人的内心追求与自况吗?百花与芳草败于霜雪之际,惟有梅花依旧笑傲冬风,凌寒一枝独秀,点点红瓣,灿灿花星,可谓风情万种!诗的第二句,“占”字后边再添补一个“尽”字,其自信、豪放、孤傲不逊尽显无遗,也显示出微微霸气。试想,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忽见湖畔篱旁挺出三五枝红梅,——“万白丛中一点红”,何其壮美!其实,这一丁点红色不仅占尽小园,更占据了整个天地,占领整个冷冬,这是何等醒目、自豪、孤傲、伟岸、风流——无疑是乾坤伟丈夫啊!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诗的颔联,乃千古绝唱,也最为世人所称道,化用南唐诗人江为的诗句“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只是稍稍变更两个字,将“竹”、“桂”的具象可感易为“疏”、“暗”的模糊隐约,便成点睛传世之笔。“池水清浅,月光的颜色朦胧,数株梅树,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宛如画境,又胜似画境。其境界之静谧清幽,令人神往。”(《百家唐宋诗新话》傅庚生、傅光选编,P482)该评论可谓一语中的,也只有原诗经典才会带来评点的精妙。“众芳”凋零摇落之际,独有三五枝红梅小园中尽显风情;梅的傲骨、美艳、不畏风寒,非凡花俗艳可比。月光昏黄,篱边泉池溪流,潺潺泠泠,天地间朦胧迷离中几束梅花旁逸斜出,遒劲有力;疏影似有还无,隐隐约约,这就是诗人隐居独处,没迹尘世,与世无争的生动写照。此联视角多变,从“疏影”(视觉),“暗香”(嗅觉),到“黄昏”(环境),“横斜”(体态),曲尽梅之体态。诗中“清”——高洁,“疏”——优美,“暗”——隐约,“浮”——朦胧,极写梅之清幽雅洁,不染俗尘,孤高隐逸,品格高尚,尽得风流。后人推崇此二句为咏梅之“千古绝调”。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颈联先实后虚,目的都是为衬梅。前面两联明写梅,到第三联突然笔锋顺势一转,通过外物(霜禽,粉蝶)的动作,神态,心理,表现出它们对梅花的钟爱,乃致于“灵魂出窍”。前两联从人的视觉、嗅觉、感觉等出发,写出文人处士对梅的欣赏、喜爱、推崇备至。到了第三联,不再写人,进而以“霜禽”“粉蝶”的“先偷眼”,“合断魂”入手,就连霜禽见到苍枝上的点点梅朵,也忍不住要飞来“偷眼”相探;就是空中翻舞的粉蝶,如果知晓梅花绽放,也该魂凝魄聚吧!动物们竟然如此神往,更何况是有着七情六欲的文人贤达呢?更何况是洁身自好、傲岸不群的诗人林逋呢?由此而可知,和靖先生心眼里的凌寒红梅不愧为天地间精华毓秀所钟的尤物。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尾联抒发胸臆。林逋一生梅妻鹤子,茶余饭后,漫步山野湖畔,悠然闲适,“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雪后园林,梅开半树,诗人踏雪寻芳,行至水旁篱下,忽见一枝斜出,想见禽蝶纷纷而来下,在这个远离喧嚣,远离世俗浊秽的西子湖畔,梅花静静开,清香幽幽散。此时此刻,只要有白鹤翩飞作伴,只要能临湖赏梅,吟诗作赋,足矣!哪须高昂贵重的檀木拍板?也用不着价值万金的金杯盛酒相娱,让这些世俗所追求所喜爱的声色宴欢远离高洁清逸的寒梅吧,远离“出淤泥而不染”的真名士吧。其实,这何尝不是诗人自况呢,虽有孤芳自赏自恋之嫌,但更多地彰显出作者的高尚追求与向往,那就是远离尘俗,追求孤傲高洁的人生理想——宁可守着清贫也决不向权臣贵族点头哈腰,决不羡慕荣华富贵。
  唐末宋初社会动荡不安,特别是唐后期的“安史之乱”,将盛唐的雄浑、雍容气象一扫而转为靡靡低音,同时宋王朝又要面对北方少数民族的不停侵扰。诗人处在内外交困的夹缝中,对仕途丧失了信心和兴趣,对现实纷争产生厌倦转而苦苦独自追寻心中的“桃花源”,西子湖畔便顺水推舟地成了圣地,纯净、高洁、孤傲的冬梅也成了他的偶像和至爱。有这样的淡泊襟怀,于是“咏梅并非志在赏花,而是引梅为知己,有深情之注入,有真性之感发,故能以己之澄淡感应梅之高逸,在众多咏梅诗中以‘情韵’胜出”。(陈中玉语)三九严冬,寒梅独自斜出,孤天傲地,更无须檀板与金樽,只要梅前微吟即能占尽人间风情万种,自具高格。这就是诗人的自我人格写照,也是不得志文士或隐士们的自嘲自娱,自惜自恋。东坡居士叹到“先生可是绝伦人,神清骨冷无尘俗”,陈与义也咏叹“自读西湖处士诗,年年临水看幽姿”。至情至性,诗人本性。
  “唐诗以韵胜,故浑雅,而贵蕴藉空灵;宋诗以意胜,故精能,而贵深析透辟。唐诗之美在情辞,故丰腴;宋诗之美在气骨,故瘦劲。”缪彦威的评述可谓“深得骚意”,和靖此诗正切合而可为明证。全诗四联紧紧围绕梅花的神韵风致,如第三句的“形”,也是为了描摹梅之神韵,为下文转笔将动物作映衬,更为最后一联的表心态打下伏笔作顺势推舟。颔联虽是化用前人诗句,稍作改动,“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本诗为作者自况,“言志乃诗人之本意,咏物特诗人之余事”,诗人不过借咏梅咏志罢了。
  黄新宇,广西龙州南宁师专附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