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落魄文人归有光

作者:马建社




  当一个人处于备受挫折、抑郁不得志的境遇中的时候,心灵极易退守到一个狭小僻陋的世界,处于一种落魄的境地。中国古代许多仕途失意者即便如此。古代统治者以文取仕,说它造就了众多杰出的政治家,我们当然不敢苟同,然而,说它培养了一代又一代卓有成就的文学家,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受这条规律的支配,众多的读书人一开始便对仕途功名孜孜以求,有些甚至皓首穷经,企图通过科举考试这条途径来获取功名利禄,以期实现自我的价值,施展自己的文学才华,名垂青史。然而,借此达者毕竟寥若晨星。因此,心灵总不能畅游于浮华的社会,便不免要蜗居于一隅,返璞归真,进行自我观照。之后,他们作文以抒怀,较为清醒地审视社会和自然。有时他们还会在心灵饱受折磨之后甚至流露出与初衷截然相反的情绪——对功名利禄的蔑视,真可谓是饱经忧患见真纯。《项脊轩志》便是作为文人的归有光真纯的心灵世界的一个缩影。
  《项脊轩志》在选入教材时,“殆有神护者”后边曾被删掉了一段,这一段最可直接表现作者一生的初衷,原文是: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秦皇帝筑怀女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隆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知之?余区区处败堵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坎井之蜗何异?
  由删掉的这一段可以看出,作者正是以“昧昧于一时”的女清与诸葛亮自况,相信自己苦苦奋斗之后,必然能崛起于陋室之中,功成名遂。此文作于作者十八岁的时候,按理来说,作者正是壮志满怀,寄无限希望于美好未来之时,然而,读过此文,我们深切地感到,作者叙写的日常生活琐事,无论是“可悲”还是“可喜”的,都流露出一种哀伤与凄然的情感。项脊轩这“区区败堵之中”,正是作者遍布创伤的破败的心灵空间。归有光一生孜孜以求于宦达,然而直到60岁时才中了进士。可以说,生不得志的生活境遇在作者的心灵里投下了浓重的阴影。虽然作者最初写此文前半部分时只有18岁,按理来说,仕途不利的酸楚尚未充分地感受,还未曾达到失意的程度,然而,特殊的家族历史,不能不让作者思想中很早就充满了忧患。由课文内容可知,归有光祖母的祖父在朗朝宣德年间曾官至太常寺卿,归家也曾是显赫一时的大家族,到归有光这个时候,已经是家道中落,家庭离析,因而,重振家族,读书有效,就成为归有光巨大的心理压力。此外,中国儒家思想对读书人立身处世的要求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像归有光这样一生抑郁不得志的读书人,既然不能兼济天下,便只能困守在类似项脊轩的众多的幽室败堵之中,身心俱处于落魄的境地。归有光自幼能文,理所当然,便成为祖母乃至整个家族的最大希望。考取功名很早就成为归有光的夙愿,自然也就成为他不可卸载的沉重的心理负担,而惟恐读书未果也就最终成为他一生难以治愈的心理痼疾。这种种忧患折磨着只有18岁的归有光的灵魂,并形诸文字,成为《项脊轩志》。
  这是一个功利之外的世界。作者自谓项脊轩当中有“奇景”,而这些“可喜”或“可悲”的生活琐事跟那些发生在大雅之堂的壮举相比,的确属于奇景。而这奇景之奇,就在于它隐去了世俗的华丽与浮躁,在于它是一个正处于落魄境地的文人的心灵世界。这些显得暗淡而琐碎的生活,一点一滴都有折射着作者凄然情感的微光。虽然琐碎微末,它却依然将作者映照得格外清晰——完全是一个私人世界里的归有光。在归有光的感情世界里,虽然带着一丝从社会人生里逃离出来的淡淡的忧伤,可那毕竟是功利之外的人的灵魂,是真切细腻的。那丝丝缕缕的情怀,在眩目灼眼的功利的强光里是难以看得清的,只有在世俗功利的尘埃完全落定以后,即被功利世界放逐,处于落魄境地的时候,作为个体的归有光的思想情怀才显得那样的真切。
  在这个方寸世界里,归有光开掘出了他人之未言的人的本色,这是一个与世俗相对的世界。作者凝神静思,不仅体察了细微的万籁,更是不加掩饰地展示了狭小的私人世界。
  马建社,教师,现居甘肃庄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