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聊斋志异》中的超现实情节

作者:范守莉




  构成《聊斋志异》的艺术特征的是鲁迅所说的“出于幻域,顿入人间”。即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上,充分发挥作者的幻想,创造出一个个非现实的神异情节。
  
  1、出奇出色的夸张
  
  “《聊斋志异》艺术上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夸张的出奇、出色,富于表现力,加强了情节与人物的典型性,从而达到两者典型化的艺术的统一。”
  “蒲松龄深深懂得夸张艺术,抓住所描写的人和事的某一特性,对其作出异乎寻常的夸大或缩小的刻画,使所描写的对象的本质更为突出,更具感染力。”
  在人的外形上,就有高达丈许的巨人,也有指头小的小人。“忽见一大人来,高以丈许。”“以乎攫马而食,六七匹顷刻而尽”“断其一指而还大于胫骨焉。”(《大人》)“顿见一小人,返入舍……大如拳”“人细如指”(《小官人》),这种外形夸张,是童话或科幻小说运用的手法。蒲松龄不仅写人的静态,而且还写了动态的变化,仿佛神话色彩。“少时已开,花大如盘,俨然有小美人坐蕊中,裁三四指许,转瞬飘飘然已下,则香玉也。”(《香玉》),“见一美人,自光中出,初不盈尺,至地遂与人等。”(《劳山道士》)。蒲松龄想象才能发挥到极致,是对人物性格和主题深化所作的夸张。以《阿宝》为例,“性迂讷”的孙子楚在人撺掇下向富家小姐阿宝求婚,“不自揣,果从其教”。女戏曰:“渠去其枝指,余当归之。”子楚以戏言为真,“以斧自断其指。”蒲松龄着力刻画孙子楚的“性痴”和“情真”。以阿宝的“戏”反衬出孙子楚的“痴”。“会值清明”,孙子楚见到阿宝“娟丽无双”的容貌,“痴立故所,呼之不应”,魂随阿宝而去,“觉身已从之行,渐傍其衿带间”,“遂从女归,坐卧依之,夜辄与狎,甚相得”,蒲松龄关于“离魂、化鸟”的描写,展示了孙子楚“情痴”的形象,这种想象叫人叹为观止,孙子楚魂化鹦鹉,飞到阿宝居所,朝夕相伴“女自饲之,则食。女坐,则集其膝,卧,则依其床。”这是一曲想象美妙且又饱含着热烈,真挚情感的爱情之歌。只有“离魂”、“化鸟“这种非现实的情节,才能写出人物的“性痴”、“情真”,也只有这种夸张的手法才能表达出来。
  除了《阿宝》,在《促织》、《席方平》、《香玉》等作品中都有“人以魂寄”的幻想夸张,它仿佛童话世界,给当今的学生创作有深刻的启示作用。它的荒诞不经的“假”折射了生活高度的“真”。它使人物性格更突出,更富于艺术感染力,它扎根于现实生活的土壤,是蒲松龄对生活典型化的概括。
  
  2、亦真亦幻的情节
  
  这种超现实的情节,没有运用夸张,但想象更神奇诡谲。没有现实依托,全是创造,可谓创造想象的高峰。如:陆判不仅可以为朱生巧易慧心还能帮朱妻改头换面(《陆判》),仙人所送的金钏,遇“回禄之灾”时,竟能“脱臂飞去”,“团覆宅上”,令一家人安然无恙。(《白于玉》),天上摘回的星斗,竟能化为流萤,飞入妻子口中,令“三十无子”的妻子怀孕生子,而且“机警非常,十六岁及进士第焉”(《雷曹》)。婚姻上不合心,花妖狐魅,鱼虫神鬼都可以化为美女来相配;科举中失了意,神仙灵魂,蟹蛇虾蟆都可以代笔……有代表性的文章有《翩翩》、《司文郎》。
  《翩翩》写“轻薄儿”罗子浮流落穷困,被仙女翩翩引入山洞,“女取山叶呼作饼,食之,果饼,又剪作鸡、鱼烹之,皆如真者。”后来,花城造访山洞,罗子浮轻薄她,只要他一生邪念,“顿觉袍裤无温,自顾所服,悉成秋叶,几骇绝”。当他不妄想时,树叶“渐变如故”,“突突怔忡间,衣已化叶,移时始复变”。对轻薄男子的惩罚用外在叶、衣互变的表象呈现出来,匪夷所思,令人叫绝。
  《司文郎》写一盲僧、能用鼻子嗅出文章的好坏。王平子和余杭生在考试之前拿文章让他评议。“王从之。每焚一作,僧嗅而颔之曰:‘君初法大家……我适受之以脾。’问:‘可中否?’曰:‘亦中得’。余杭生未深信,先以古大家文烧试之。僧再嗅曰:‘妙哉!此文我心受之矣,非归、胡何解亦此!’生大骇,始焚已作,僧嗅其余灰,咳逆数声,曰:‘忽再投矣!格格而不能下,强受之以膈;再焚,则作恶矣。’生惭而退。数日榜放,生竟领荐,王下第。生与王走告僧,僧叹曰:‘仆虽盲干目,而不盲干鼻。帘中人并处盲矣’。”
  焚古大家之文,僧受之以心;焚王生之作,受之以脾;焚余杭生之作,则“强受之以鬲”。考试结果,将试官的昏馈、荒谬,好坏不分,科举的黑暗表现得充分。盲僧的慨叹“帘中人并鼻盲矣。”有强烈的讽刺意义。随后,盲僧从“诸试官之文中”嗅出余杭生之师的劣作,“至第六篇,忽向壁大呕,下气如雷。众皆粲然。僧拭目向生曰;此真汝师也!不知而骤嗅之,刺于鼻,棘于腹,膀胱所不能容,直至下部出矣!”
  两目皆盲,嗅文以鼻,极荒诞,又极传神。唯其如此,才能与五脏六腑的反应联系起来,从而生出受之“以心”、“以脾”、“以鬲”的三种文章境界,生出“咳逆”、“作恶”、“大呕”、“大气如雷”的反应。盲僧以鼻嗅文的情节,意趣横生,出神入化,生动地揭露了科举考官贤愚不辨,埋没人才。是幻想与现实的奇妙结合。
  
  3、至纯至美的爱情
  
  《聊斋志异》有很多篇目写人与异类的爱情。在这种爱情里,男主人公大多是书生,在现实中怀才不遇落魄潦倒,是贫困、孤苦的现实存在;女主人公是用幻想的形式创造的理想化身,是一种超越现实力量的代表,具有改变和拯救的幻想功能。
  这与蒲松龄本人的经历有关,蒲松龄一生未脱离社会底层,与民间生活有紧密联系,其审美情趣必然受到民间信仰习俗的熏染,而中国传统的民间故事如《牛郎织女》等都是写贫困的一方在仙女的帮助下,渡过难关,获得幸福美满的人生。他写的爱情故事必然吸收了这些民间传说。蒲松龄一生是在执著功名而又屡屡受挫中度过的,他每年正月十五出门开馆,年底才回家,所以,《聊斋》中的男主人公大多是孤身在外的书生,这也许是作者自己的化身,他梦想在幻想的世界中功成名就或拥有娇妻美眷。所以《聊斋》中的书生常常遇到不可知的超自然神力,而拥有这种超凡神力的就是女主人公——花妖鬼魅狐仙了。她们的降临,要么是“与君有缘”《织成》,要么“仰慕鸿才”《宦娘》,要么男主人公慕色追求《葛巾》。这些艳丽非凡绝美无双的女子莫名其妙地主动地追求素不相识又穷困潦倒的书生,完全是蒲松龄因个人际遇或某种民俗信仰而生发的一种艺术幻想。他在心底深处清醒地知道,故事中那些为男主人公设定的因遭遇某个女子而富贵发达、妻贤子孝的圆满人生,在实际操作上的可能极小——即现实生活中。那些寂寞困窘,人生有缺的男主人公即便赋有才情,爱好高雅,而美丽贤惠,拥有超能的女子主动降临其身旁的事情几乎不会发生。所以,假使故事里这种情况竟然会发生,那最可能指望的是可预期之上天或命运决定的所谓夙缘来安排它。
  
  4、富于哲理的寓言
  
  《聊斋志异》中的寓言,或神奇怪诞或直录生活或以动物拟人,虚幻奇特,意味深长,言近旨远。寓言离不开奇特的想象,这些幻想故事的产生,永不离开生活的真实。蒲松龄用影射、象征的手法,为我们揭露了他所处的社会。
  《黑兽》篇,一只凶恶的老虎残杀无辜的鹿,为讨好黑兽,引来黑兽吃鹿肉;黑兽跟虎到后,不见了埋藏的死鹿,黑兽暴怒,“以爪击虎额,虎立毙,兽亦径去”。黑兽象征着一个比虎更强暴的社会势力;鹿是弱者,是牺牲品;虎弄巧成拙自取灭亡。一个简单的动物界的故事,勾勒弱肉强食,血迹斑斑的惨状。读者由此及彼联想到“虎”、“黑兽”般的统治者,并痛恨这类吃人的野兽了。
  寓言小说《梦狼》,以梦境的形式揭露了官场的黑暗。虎、狼象征横行于世的封建官吏,即虎官狼吏,让读者看到的是赤裸裸的吃人世界。“窥其门,见一巨狼当道……又入一门,见堂上、堂下、坐者、卧者,皆狼也。又视墀中,白骨如山,益惧。”当公子甲,“唤侍者治肴蔌”。款待父亲白翁,“忽一巨狼,衔死人入。翁战惕而起曰:“此胡为乎?”甲曰:“聊充庖厨。”这是虎官狼吏吸吮民脂民膏的真实写照。如果不是采用梦境的幻想形式,恐怕很难把封建官府的凶残本性和吃人本质表现得如此鲜明突出。读者从梦境中自然会产生丰富的联想,去领会其哲理,作品就有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
  范守莉,教师,现居湖北沙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