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论诗之意境
作者:谭 娅
那么何为意境呢?意境就是诗对社会形象和自然现象感受以后产生的一种情怀,它的全部奥秘即是外部世界即境的心灵化与内部世界即意的具象化。意境的形成,是诗人的思想感情对客观事物本质的认识不断深化的具体表现,更是诗人的审判素养对审美客体的合理取舍和优化综合的结果。这期间诗人的灵感功不可没。诗人的心灵和山川万物合二为一,才有意境的产生,诗人晓雪说:“自然是我的母校,我的诗的土壤,我的灵感的源泉。”“诗以山川为境,山川亦以诗为境。”(董其昌语)“诗者天地之心。”(《诗纬》)一位优秀的诗人总是善于与宇宙万物对话的,更善于对人生的感悟,甚至是彻悟。诗对意境的追求,是“山川与神遇而迹化”的结果。意境不是自生自来的。虽然自然界、生活中客观存在许多天源之境,有的是天生自美,那都是视觉的美感,没有融进诗人的情,没经诗人心灵感悟,都不是诗之意境。蛮荒时代的野花肯定是美的,那时的清泉能不像今日之清泉?只是没有人迹的活动,无所谓美。没写进诗中,就无从谈及意境美。无意之境,是孤苦的。意境是人类进入文明的时代,有了艺术创造的艺术欣赏后生成的。意境贵在创造。所有诗的意境美,无不是诗人精心构思,融情于景,寄意于物的。优秀诗人,总是善于把源于生活的情意寻找一个典型的艺术环境,交融和谐后,生成意境美的。意境的有无,决定于诗人的审美素养之高低,也依赖于诗人刻意追求、苦心经营的程度。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当代诗人艾青也说:“意境是诗人对于情景的感觉,是诗人的心与客观世界的契合。”(《论诗》)创造优美,深邃的意境,关键看能否把主观之“意”渗溶于客观之“境”中,做到“情于景会”,“意与象通”。即常言的“情景交融”。“意”应是诗人心灵世界诸因素的总和,不仅仅指情感。当然,具体到某一首诗,很有可能是诗人心灵因素的某一因素和部分因素。“境”应是诗人取舍后的自然之物,孤立的客观之境是很难断其优劣的,恰如孤立的汉字无所谓灵和巧一样。就人本位而言,“意”才是创造意境的核心。近代学者林纾就说:“文者唯能立意,方能造境”。(《春觉斋论文》)
意境是诗重要的审美追求,是诗的一种表达方式,但不能说是诗的专利。艺术的实践证明,散文追求意境美,绘画追求意境美,还有书法、音乐,甚至雕塑、刺绣。在我国古代,把诗视为文学中的贵族,好诗总是刻意追求意境美,故有人说,意境是诗歌特有的审美范畴。看来有些狭隘化。人们不是把优美的散文夸为有诗情画意吗?这说明,散文吸纳了诗的表现技法。散文作家也是非常注重意境美的。自古至今的散文名篇,都在意境美方面有独到的创造。诗人樊志厚在《“人间词乙稿”序》中说:“文学之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已。”这文学绝不单单指诗艺术。只是诗对意境的追求烈些,其他的文学样式,比如戏剧,淡于诗罢了。前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说:“真正的散文是充满着诗意的,就像苹果饱含着果汁一样。”还说,“每一个真正的散文家都就当精通诗歌和绘画”。冰心倡导写“诗的散文”。杨朔总是把散文当诗一样写。故诗若不含诗情,不存画意,没了意境美,应是惭愧之事。再言国画,中国传统的绘画艺术,对画意的追求是不亚于古典诗的。古人作画讲究虚实,留意空白,追求性灵,只表三分。那虚处,常是耐人回味之源;那空白处,常是藏神敛韵之所在。古画论有言,“于无画处皆成妙境”。高日甫就说:“即其笔墨所末到,亦有灵气空中行。”古代诗与画是常相随的。即写诗追求有画意,作画常配诗文的,再言书法。书法应是利用汉字书写生美的艺术,当然日常行文达意的书写不是书法。书法艺术是中华民族的艺术瑰宝,方块汉字的独特个性,为书法插上了翅膀。可以说,世界上任何现存的文字,都没有汉字这样。经过挥毫运筹,而能生如此美妙的境界。善书者“空白少而神远,空白多而神密”(《艺概·书概》),是说书法讲究飞白,而不尚太实太满太真。书法中的飞白处,总是神来之笔,生境之笔。因此只能说对意境的追求是诗首推的,没有意境之诗,不成好诗。
在我国古典诗词里,实现意境美的方式归纳起来大体有以下三种。其一是触景生情,情景交融;其二是托物言志,移情于物;其三是融理于事或融理于情。古人评价好诗,通常用“达到情景交融的境界”语之。刘勰:“繁采寡情,味之必淡。”谢榛说:“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文心雕龙》说:“合而为诗,以数言而统万形,元气浑成,其浩无涯矣。”(《四溟诗话》)诗是长于言志抒情写意的艺术。诗所追求的,将真挚强烈的情感与生动独特的客观物象交融一体的艺术境界。即所谓“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诗经》首篇《关雎》就开了情景交融的先例。“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把追慕的姑娘放在鸠鸟和鸣之时,安在河边采摘荇菜的境中,画面立起立动。这位画中女子立即引起诗中男子的爱慕之情,于情于理都是正常的了。进而写追求的过程,“左右采之”,“左右芼之”,“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从民间传下来的迎亲习俗看,这对有情人是终成眷属的。全诗意境幽远,诗尽而意无穷的。山水诗人王维,是经营意境美的高手,他的多数赞美山光水色村景的诗,都追求清新、宁静、如画的境界,苏轼誉其曰“诗中有画”。请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静中生画,动中生境。杜甫的七律诗名篇《登高》,更是情景交融、借景抒怀的典范。毛泽东主席的《沁园春长沙》,开头便吟:“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作者一开篇便把自己置于秋水长天的广阔背景中,立即把读者带进了高远的深秋境界里。远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近观“漫江碧透,百舸争流”。仰视“鹰击长空”,俯瞰“鱼翔浅底”。这不是立体的江南秋景图吗?这不是浓墨重彩的山水画卷吗?诗人的博大之襟,崇高之志,都融进了秋境中。当代台湾诗人舒兰在《乡色酒》里这样写道:“三十年前/你从柳树梢头望我/我正年少/乡色正好/你圆/人也圆/;三十年后/我从椰树梢头望你/你是一杯/乡色酒/你满/乡愁也满/。”诗里“月亮、柳树、椰树”之景,有浓厚的地域特色,也有民族文化内涵,思乡爱乡之情与景构成意境,水乳交融。另外,传统的创造意境的方式,托物言志,移情于物;融理于事或融理于情,酌于篇幅,不再深论。
从“意”与“境”的关系看,意先而境后,意存而境成。我偏爱对意境的如下定义:即作者依照自己的审美意识,将深邃的立意,真挚的感情融入到独特的艺术之中所创造的一种和谐完整的艺术境界。它是作者的立意、情意与诗中所营构的画意的相互渗融和统一。
“意”应是诗之立意和诗人情意的总和,不等同散文的思想性,或议论的论题。好的立意自然是诗意境生成的前提。低调的、平庸的立意,很难生出意境美。诗人的情意要至纯,要高格。与所融之景物要协和,而不能造做,暴于象外。真情感人泪,动人腑;假意只能催人生厌。一般文中谈“意”,指的是文章的主题。其实诗也是有主题的,只是不等于所营造的“意境”之“意”(前文已谈过)。“主题”一词,最早源于德国,用于音乐中,即音乐的“主旋律”。后来这个术语被广泛地运用于文学艺术。日语把它首次译为“主题”,汉语又把它从日语中借用过来。而在我国古代文论中,则称为“意”、“志”,还有称“主旨”、“主脑”的。文章的“主题”,即作者在说明问题、发表主张或反映生活现象,通过全部文章的内容所表现出来的基本观点。具体到诗,就是整首诗所表现的思想,是指诗的思想价值,属于诗内容的范畴,而“意境”之“意”则是就诗是艺术审美价值而言的。诗可通篇营造“大意境”,亦可有若干个相协调“小意境”组合而成。诗要立意,否则如同相貌堂堂的白痴。诗人要把意境创造作为自己的艺术追求,否则诗美会荡然不存。亚里士多德说:“追求是人的天性”。诗人有了追求,必能写出充满意境美的好诗。无意境之诗,味同嚼蜡。
对意境的追求,是因诗人而异的。首先与诗人的气质禀赋有关,其次与诗人的人生追求、政治追求、艺术追求等有关。曹孟德东临碣石,面对渤海,高歌“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把渤海吞吐日月,含孕群星的博大意境托了出来。同是帝王的南唐后主李煜绝不可为之。陶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如此闲适之境,只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为之,功名利禄攀附之徒绝不可为。正是诗人有异,自古诗坛才星光灿烂。
谭娅,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