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关于新诗及当代诗坛中的几个问题

作者:谭爱平




  谭:孩童能倒背如流古诗,而一般研究者却难以完整的背上几首新诗。您如何解释这一现象?
  罗:这真是一个很感性的现象。人们将熟背古诗当作一种炫耀,新诗平时基本上却不用,即使偶尔用也只是诸如“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类似的句子。忆起当年裴多菲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当时它在翻译过来时有好几个版本,大部分都是白话,但被人记住的却恰恰是古诗的形式。这主要是因为古诗形式严格,容易上口,容易诵读,便于记忆,而新诗的语言,句式比较复杂,不够凝练的缘故。
  谭:从这一现象出发,我们是否可以推断新诗的成就不及古诗呢?
  罗:毛泽东曾说过“迄今为止,新诗并不成功”。朱光潜也表达了类似的意见,认为新诗过于直白,没有做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确实古典诗的境界在新诗中很难找到,新诗的成就并不高。成就不高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20世纪诗人众多,经典诗人太少。群星众多,没有太阳;流派众多,经典诗作太少。另外,新诗还没有真正走进人们的生活,用新诗的地方非常少,而古诗则较好的融入到人们生活中,广泛地被用于交谈和广告等。第三,新诗没有一套自己的可操作的新诗理论体系。旧瓶装新酒,用旧诗的规则套新诗,不但很蹩脚,还闹出很多笑话。我们接受的新诗教育过于陈旧,对新诗很隔膜,很多人对之是每个字都认识,凑在一起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但也不能就此判断新诗的成就不及旧诗。创作是不能作硬性比较的。大河奔腾是一种美,小溪潺潺也是一种美。文学创作不是拳击比赛,非得把对方打下去。每一种美都有它存在的权利,每一朵花都有它开放的自由。不能以这种美来评价另外一种美。新诗有它自身的美感形式和价值。对新诗评价这么低,归根结底,是因为博大、辉煌的古典文学参照系的存在。如果抛开这个参照系,新诗的成就是不低的。它用一百年的时间,走过了西方诗歌几百年时间走过的路程。新诗成为20世纪整个中华民族的历史档案,是最富有前卫性、实验性的艺术种类。每一次运动的出现都是新诗打头阵。新诗诗人众多,流派众多。与时代脉搏扣合得最紧。对西方艺术感受最敏感。这些都是它的成就和具体的特点。因此我赞成陆耀东先生的提法“六分成就,四分遗憾”。有人提出三七开,我还是觉得六四开要好些。
  谭:您是诗论家兼诗人,根据您的创作和研究经验,您觉得现在的诗坛状况是否繁荣?
  罗:我觉得,真正的艺术繁荣,总有相对稳定的偶像时期与天才代表。郭沫若、徐志摩之于20世纪20年代,戴望舒、艾青之于20世纪30年代,郭小川、贺敬之之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舒婷、北岛之于20世纪70年代,无不有力的印证这一点。
  至于现在的诗坛呢?朦胧诗之后,各种诗派旌旗纷飞,山头众多,每个人都自诩为观念奇特、诗坛正宗而各不相让,互相攻击,空前混乱。十足才子气后面大手笔虚位,群星闪烁而无太阳,多元并举但少规范,无论从哪种意义上说都无法递进出一个真正繁荣的艺术时代。大多数诗人们是屈原、李白的不肖子孙,他们既没有体验过横刀立马的伟大感受,又没经历过人生盛宴的蓬勃情境,所以只能与黄钟大吕、恢经警策失之交臂。汪国真、洛湃等肤浅媚俗的“塑料诗”文本乘虚而入,以一种虚假的热闹使本已十分虚弱的诗坛愈加苍白、愈加荒芜。一切的主义与流派转瞬间成为过眼烟云。但无论诗坛怎样派别林立、新人辈出,无论诗坛怎样众声鼎沸、热闹喧腾;缪斯与读者日渐隔膜恐怕是不可否认的痛苦现实。群星闪烁的背后是没有太阳,多元并举的同义语是失却规范,诗歌正一步步堕入繁而不荣的疲软低谷。它虚弱的呐喊与潇洒的宣言非但没结出丰满绚烂的果实,相反倒使诗坛陷入了平庸混乱的尴尬困惑境地。在丰饶阔达的诗歌原野上,大手笔的“拳头”诗人与力透纸背的“拳头”诗作寥若晨星,屈指可数;若干年前摇旗呐喊的才子才女们已云散星消,不再关心派的名分,渐成散兵游勇的沉寂。尤为严重的是,诗歌失却了接受层面——读者群,人们不再读诗、谈诗,写诗的人也不再关心自身以外的诗,若干年前人们拥挤着争购《双桅船》,为《将军,不要这样做》和《小草在歌唱》频频撼动的动人场景,作为一段荣光已幻化为“隔日黄花”,永久地定凝在遥远的历史梦幻中了。一句话,新诗已走向了迷踪后的沉寂,昔日的灵光与魅力在迅疾地隐退,平淡业已成为最基本的特征。诗歌精灵们的鸣唱再也获得不了太多的青睐和掌声。这种繁荣是一种表面的繁荣,一种虚假的繁荣。
  谭:那么,造成当今诗坛这种“虚假繁荣”局面的原因是什么呢?
  罗:造成诗坛“虚假繁荣”的局面并非一日积成,而有着深远内在的发生背景与发生动因。即它来自多种因素的消极辐射。影视业的高度发达强劲地占据着人们的兴趣热点,牵扯着无数年轻或不年轻的视线;“文凭”潮流的冲击使一些青年不得不忍痛放弃神往倾心的诗世界,而强迫自己捧起不太喜欢的教科书;最重要、最本质的是中国经济改革,商品经济大潮的激荡,使缪斯的钟情者们渐渐失去了青春的浪漫,含泪向诗歌女神挥手告别,趋向实际与“孔方兄”……但上述这一切还都只是外在的浮面的条件,最根本的症结还在于诗歌本身本质的失重与倾斜。
  比如说“文化诗”,在文化热论的隐性统摄下,有的一头扑向野性大森林(如雪村),有的踏上了对古墓、陶罐的迢遥考古路(如江河与杨炼),有的则迷失于魔鬼荒原的沼泽地与大盆地(如廖亦武、庞壮园)……充斥感官的意象是驿站古道、易经悬棺;是古遗迹旁沉闷的劳作“号子”,是亘古江边的化石传说;是野性与神秘交混,是粗犷与荒凉共在,仿佛文化仅仅存留于历史古迹中。忽而易经、恐龙蛋,罗列大量的地名、景观、风俗,犹如块块石头堆在一起呼风唤雨,天玄地黄,缺少生气灌注。这样不可避免地疏离淡化了社会现实,失落了时代制高点,失落了文学的价值所在,结果让读者嚼了一通儿倒胃的传统文化的药丸。“从大地洞穴中醒来的陶罐/找到果实,酿成酒/又碎了红红的脚步在草丛里搁浅/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复活”(杨炼《祭祀》)?一种缺乏目的的简单透视,一种思古幽情的传达,已驱使诗仅仅为文化与传统画像,蜕化为民俗演绎、事象的罗列和简单肤浅的民间文学混同起来。相反一些“反文化诗”目下却是渐趋下流。如翟永明、伊蕾、唐亚平等诗人的某些诗篇除挥洒现代女人的病态隐私,展露性压抑、性意识与性行为外,并没给人什么美的感受。再看看海子《思念前生》的情怀与其卧轨自尽的举动,想想贝玲《死亡是我们的一个事实》,听听欧阳江河的《肖斯塔科维其奇:等待枪杀》的声音,这是“第三代”诗人阴暗无望的心灵脉动,是西方存在主义哲学的翻版移植,并不能在热爱、钟情人生的中国读者间觅得天然市场。这些诗歌都不同程度地隔绝了与时代、现实的联系,使之精神极度贫血。
  远离人类的艺术自然会被人类冷落。有的笔者将写诗作为一种语言游戏,“玩诗”将诗内在的东西丢掉了,这是诗人的悲哀,更是诗的不幸。对于真正的诗人来说,诗歌是一种宗教。需要诗人付出绝对的虔诚,付出他们终生的心血。现在将诗作为一种生存方式的诗人太少了。大部分诗人将诗作为养家糊口的工具,一种出名的工具,而没有将它作为生命与生存的方式。为玩而写,为才气而写。因此,在市场经济的语境下,也由于自身本质的失重与失斜,当代诗歌走向边缘化是必要的宿命。
  谭:您说诗神走向边缘化,日益失宠,但是据我的观察,与90年代相比,世纪末以来诗坛还是很活跃的,写诗的人很多,自费出诗集的人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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