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细品《湖心亭看雪》

作者:田世界




  晚明小品文传世不多,但其中清高拔俗之作同样有唐诗宋词一唱三叹之致,犹如疏花续蕊,迎风吐馨的山间幽兰,身在空谷,香飘世外。俗说文如其人,纵观古今,但凡气势磅礴之句皆出自胸怀宽广的英雄豪侠之笔,惟有大胸怀方能吟大文章;但凡清新雅淡之作皆出自洁身修好的风流隐士之手,惟有淡泊名利方能回绝流俗。
  《湖心亭看雪》是明末张岱的作品,文章以行云之笔,流水之势寓情于景,寥寥数笔,描出无尽之意,实为小品文中的上乘之作。看雪的背景是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读到这里,我们不得不佩服作者的雅兴:大雪封湖、飞鸟远遁,在这寒意森然的冬天居然有兴致出行赏雪,也难怪文章后部分,舟子会以一个“痴”字来评价。“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以毳衣炉火等御寒之物反衬出砭骨的寒气,简练自然。
  “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这一段可以说是咏雪佳句,妙在对整个景色的全局把握,作者看到的是整个视力范围内的雪景,而非“若柳絮因风起”的雪花,视野的开阔使得意境也更加深沉,引得读者思绪万千。整段的白描手法历来为人称赞,简笔勾勒不事雕琢,更能显出洁净自然的本色。淡雅流畅的笔调勾画出一个静而净的冰雪世界,让人心地清凉头脑清醒,这样的一种审美效果非神来之笔而不能达。
  “雾淞沆砀,上下一白”,区区八字所拓展的意境可以说是无限深远。雾淞之气,白雪之景,周围景物似有若无,长堤一痕、亭一点、舟一芥、人几粒,依稀恍惚的景色让人产生恍如隔世的错觉,轻描淡写的随意,让人在刹那之间不经意的卸下名利包袱,沉醉于茫茫的雪色之中。
  将诸多变化蕴于四十二个字中,将悠远脱俗的意境描绘得淋漓尽致,将雅洁幽美、深杳朦胧的景色呈现在读者面前,以清高拔俗的风韵超胜灼灼耀眼之芳华,作者的高明之处尽现于笔端。难怪有人说张岱:“继公安三袁之后,以清淡天真之笔,写国破家亡之痛,寓情于景,意境深远。”
  文章后部分写的是在湖心亭的奇遇,“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在飞鸟遁形,行人绝迹的茫茫雪湖,忽遇与自己有相同雅致的仕人,真可用“知音”二字来形容,“余强饮三大白而别”,可谓君子之交,不似俗人急于询问姓甚名谁,何官何职。这种随性而发的交谈方显隐逸风流之本色。奇景、雅人方能相配于此。
  作者在其著作《陶庵梦记》的序言里说:“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梁,车旅螳穴,当作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
  在这段序言里他写出了自己著书的初衷——“遥思”与“忏悔”。《湖心亭看雪》是《陶庵梦记》中的一篇,起篇用崇祯记年,隐含了对故国的思念,《陶庵梦记》中的其它很多篇目对这种故国之思也有所批露。
  张岱的好友祁彪佳在他的另一部著作《西湖寻梦》的序言里这样写道:“余友张陶庵,笔具化工,其所记游,有郦道元之博奥,有刘同人之生辣,有袁中郎之倩丽,有王季重之诙谐,无所不有;其一种空灵晶映之气,寻其笔墨,又一天所有。为西湖传神写照,政在阿堵矣。”
  无论从张岱自己还是朋友的话里,我们都可以感受到他是一个脱俗之人,非醉心名利之流,其孤怀雅兴造就了其文章的清丽风韵,其遗世独立使其文笔高洁流畅。
  从《湖心亭看雪》这篇文章就可以看出张岱人格上的超逸,文章不求刺激,没有夺人的气势,没有雄辩的力量,纯是随兴而发,自然流露,这与其人格高洁与行事低调不无关系。文章里情景事熔于一炉,那种对人生了悟明彻的心境让人感悟犹深。他无意于模山范水,也不在乎似与不似,只是写出他自己的一片天地。
  总之一句话,文章出于人之笔,出于人之心,出于人之品。
  田世界,教师,现居湖北巴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