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自由的声音

作者:周永清




  那一刻群山静穆,月光皎洁,蓝天深邃。就在那凸出一角的悬崖上,我看到了一个伟岸的浮雕,黑黑的,瘦瘦的,兀立着,铁一般坚毅,塔一般巍峨!那一刻,我心潮澎湃……
  看啦,我们和他有一样的形体,我们和他是同一祖先的后裔,我们一样可以畅快地奔跑,自由地呼吸,舒展地思想,我们是我们!我热血沸腾,我在偌大的车厢里引吭高歌。
  车厢如一锅沸腾的粥,我的一群兄弟姐妹在颠簸中碰撞,在碰撞在喧嚣,在喧嚣中嬉戏……
  没有支持,没有反对,我的心如一座寂寞的城堡。那一刻山路坎坷,那一刻我的孤独在崎岖中绵延,在绵延中颠簸!
  汽车不知拐了几道弯,我的视线也不知拐了几道弯,我依然清晰地看见,在我的视域之外,在蜿蜒的群山之上,有那样一个挥之不去的剪影,升腾起那样一个图腾,让我血脉喷张,让我痛并快乐!
  至今,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当那一黛远山在我眼前幻化为一道绚烂的风景时,那个坐在驾驶座上的长着两只腿的动物试着将头探出窗外说:
  还记得吗?嗬,那野猪!
  他不是猪,我们不是猪!我用不太坚硬的牙齿疯狂地咬着铁丝网,拼命的呼喊着。早折腾得累了也睡了的我的弟兄姐妹们醒了,竟一齐吼道:
  吵什么吵?你不是猪?哄笑声仿佛要将整个车厢轰然抬起。
  我不是!我声嘶力竭,我用不算强壮的身体猛烈地撞击着车厢。
  要不,下去看看,他们会不会又跑了,像那头野猪一样!驾驶室的另一个两足动物说。
  下去?你下去!上次下车嘘嘘,差点没给那个野种咬死,他妈的!猪毕竟是猪,哪那么多会跑!坐在驾座上的动物道。
  我不是猪!我要突围,我要出奔,我有我的自由,我有我的思想,我是我自己!我的心灵深处刮起一阵狂风,我在风中呼喊,咆哮!
  六点起床,七点早饭,十二点中饭,十七点晚饭,十八点冲澡睡觉看电视听音乐,周末在“大猪场”散心休息,病了还给你打针,这比我们以前的条件强得多得去了,你要跳到哪里去?我的那位脑满肠肥的长辈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槽里所剩无几的饲料一边说。
  我讨厌谁提“猪”,更不要说“大猪场”,我不愿跟自己给自己取名为“猪”的只知道吃的东西说话,我一直认为安于一种一成不变的状态等于死亡。我得练跨栏(他们,我的同类叫它猪栏),我还要越上屋顶,我要突破各种阻碍,尽管我伤痕累累,因为我要跨过远处那坚实高耸的围墙,两足动物用他阻碍了我的自由!我要实现一次伟大的跨越,不,伟大的超越。我梦想头顶湛蓝的天空,脚踏浩阔的土地,我有一个家,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终于能轻而易举地跨过一米多高的栅栏了,我从一个圈跳到另一个圈,我惊讶地发现,每一个圈里都有着比我更壮实的同类。我四处游说,向他们一次又一次描绘我心中的图腾,那道我魂牵梦绕的风景。他们看着我一身的创痕,一个个眼神里写满了惊疑,他们说:
  你是猪吗?
  不!我是风,无拘无束的风!跳出去吧,你们也是风!我期待着一场摧枯拉朽的旋风狂舞!
  不知沉默了多少个世纪,沉默告诉我什么叫心如止水,什么叫纠缠的劣根,告诉我为什么两足的动物叫我们“猪”,痛并快乐不是所有的头脑都能参悟!
  我依然在孤独中跨越。在一个皎洁的月夜,我竟跨上了屋顶,眼前的世界我一览无余:在朦胧的月色中我依稀看见那些比我壮实的同类挤在几头花猪间困觉,我甚至惊讶地发现,有着和我一样血脉的兄弟姐妹们居然也能身处圈外,一个又一个在黄昏后的黑夜,在栅栏内外爬出爬进,只为了释放一时的骚动。在“大猪场”东南角茂密的樟树林里,他们将自己的青春耗尽在耳鬓厮磨中竟浑然不知围墙外有一个世界叫大自然!
  我依然在寂寞中超越,我竟能一越而上围墙了!那是一个周末的清晨,天空晴朗,阳光普照,我终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一地金黄的油菜花,一黛隐隐约约的远山,风轻盈地梳着我的毛发,我自由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儿,全身的血脉无一处不充盈着暖流,蓄积着喷薄欲出的张力。那一刻我真切地体会了什么是扬眉吐气,什么是顶天立地,什么是遗世独立!
  我偏安于时间之外,仿佛忘了周围的世界。我在喧闹声中回过神,平时难得一见的两足动物们在我脚下竟极温和地看着我,他们在我的面前铺排了鲜嫩喷香的青草。他们知道那是我们的最爱,他们似乎在示意我下来,全然没有了昔日的蛮横。可是他们错了,食色是他们——我的那群可怜的同胞的唯一,我却是我自己,自由才是我真正的理想,永恒的追求,不变的主题,让我痛并快乐的旋律!
  我不愿理会这种虚伪的真诚,我默然地注视着这座硕大奇特的围城,它在我的眼前是如此清晰,金色阳光照在青灰色的屋顶上,照进一方方栅栏中,我看见我的那群同胞一如既往地悠闲的摇着尾巴,他们吃着,追逐着,嬉闹着,俨然一幅恬淡明丽的风景!
  自由啊,我的向往!大喊一声我跳出围墙。围墙外早有许多的两足动物或匍匐或猫腰鬼鬼祟祟朝我合围过来,他们都抄着长短不一的家伙,我只是一个孤独的战士,我要出奔!我在田间呼啸,似乎忘了两足动物们渐行渐远的追击,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全力地奔跑只为了更畅快呼吸那金色油菜花的气息!我的身影消失在远山时,我抬头看了看回来的路,那一刻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又是一个皎洁的月夜,我领着我的棱角分明的一个个孩子,站在那凸出一角的岩石上,静默地看着一辆辆车从我们脚下驶过,我指着那车厢里依旧喧闹的一群说:
  看,这就是猪!
  周永清,男,教师,现居湖北仙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