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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逑传》与《赫曼与窦绿苔》比较研究

作者:王 博




  中国与德国——东方与西方,历来是探讨中西文化碰撞时绕不开的热点。歌德作为德国文学的灵魂人物,他与中国古典文学的关系受到中外学者的共同关注。从1831年10月始,歌德把兴趣集中到了遥远的中国。他先后在图书馆借阅了10多种有关中国的书籍,通过英法文译本读了一些中国小说和戏剧。他一直想把《好逑传》改编成一首长诗;读过《赵氏孤儿》后,受到启发,他又计划写一部戏剧。他写了14首名为《中德四季晨昏吟咏》的抒情诗,抒发了对东方古国的憧憬。通过接触中国的文学作品,歌德从中看到人类共同的东西。国内关于这一比较专题的论文及著作,都不约而同的援引了1827年1月31日那场著名的谈话。晚年的歌德对中国文学有了进一步了解后,认为“一部中国传奇”[1]与他所写的长篇叙事诗《赫曼与窦绿苔》有很多类似的地方。据考证这部传奇就是第一部知名于欧洲的中国长篇小说《好逑传》。大致成书于明末清初,位列“十才子书”第二的《好逑传》,在中德文化交流史上享有特殊的地位。然而这个十分有趣的研究课题却长期以来被人们所忽视。本文试图以歌德的见解为切入点,将《好逑传》与《赫曼与窦绿苔》相比照,从思想内涵、人物形象、情节设置、叙事视角几方面对这两部作品进行比较分析,由一个崭新的角度,探究儒家文化对歌德的影响。
  
  一、共通的思想内涵
  
  席勒在给马耶尔的信里,盛赞《赫曼与窦绿苔》“是一本充满智慧和德性底珍美的教训的书”[2]。而“在歌德的时代,在德国人已经认识的中国小说中,堪称‘道德小说’的也仅有《好逑传》一本而已!”[3]署名“名教中人”的作者意在敦伦明理,提高名教声誉,借故事给世人以劝诫。中国传统文化强调儒释道互补,而以儒教思想为主。在十七、十八世纪被介绍到西方的,也只限于儒家的经籍。18世纪是欧洲的启蒙主义时代,启蒙主义思想家们对儒家伦理等道德理性十分推崇。伏尔泰、狄德罗等人更将中国视为理想国,他们对中国儒家的专制统治理论十分赞赏。哲学家莱布尼兹甚至希望让中国的皇帝去帮助治理西方国家。被尊为“魏玛的孔夫子”[4]的歌德所接触到的是富于浓厚的道德色彩,信奉伦理中心主义的儒家文化。他认为正是靠着道德和礼仪,“这种在一切方面保持严格的节制,使得中国维持到几千年之久,而且还会长存下去”。[5]这位欧洲资产阶级革命时代的大思想家,对“把‘男女授受不亲’的孔孟礼教渲染发挥到了极致”[6]的《好逑传》产生共鸣,与他晚年政治思想趋于保守有关。
  儒家以道德立教,意欲使人成为有德性的人,使社会成为和谐社会。有德性即自觉遵守仁义理智信,温良恭俭让等准则。《好逑传》中铁中玉除恶扶善、不畏强权,打入钦赐禁地养闲堂救出被囚良家女;在刑场慧眼识英雄,以命保命救侯孝;路见不平出手搭救被挟水冰心,都体现了一个义字。水冰心不顾闲言,将被恶人算计生命垂危的恩人铁中玉,接入家中医治。虽然患难之中生爱慕,但始终以理自守,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隔帘畅谈“五夜无欺”[7]。后来双方父母作主让他们结合,但两人以为如此一来便难证清白,有先奸后娶的嫌疑,也辜负了当初甘冒“男女授受不亲”之大忌,互相救援的仁义之举,故再三推辞。最后碍于父母之命,“名结丝罗以行权,而实虚以合卺以守正”[8]。突显了一个礼字。此外水冰心劝解铁中玉宽恕害他性命的地方县令。韦佩苦读成知县,宁丢乌纱帽,也要报答救了妻子的铁中玉,上书直言证其清白等,都是符合道德与礼仪的名教风范。最终所有有德性的人,都受到了皇帝的嘉奖。作品大团圆式的结局,号召百姓向剧中讲求伦理的人物看齐的说教,都体现了道德劝诫的主旨。
  作为世界四大诗人之一,歌德也被英国诗人拜伦尊称为“欧洲诗坛的君王”。他汲取了叙事诗与牧歌的长处,创作了古典牧歌式的叙事诗《赫曼与窦绿苔》。古典文学强调艺术的伦理教化作用,认为艺术的最高价值就是培养教育人,使人成为真正的人。基于此长诗“不但把材料艺术地扩大为表现德国人底生活的生动的画面,而且使诗中底人物也变成了人类一般的典型的,有伦理价值的东西”[9]。“歌德在这里歌颂了德国小市民安分守己的保守思想。”[10]他借人物之口说出了自己的主张:健全的国民应该尊重家庭和社会的秩序,莫因乱世而动摇了勤勉地振兴家业的意志。也就是说要守着规矩,“合乎自然,和平的发展、进化”[11],达到一种和谐。这与孔子所言万物各得其所的和谐的社会观,有异曲同工之妙。歌德在诗中写道,赫曼的母亲责怪父亲试图按自己的意愿捏造孩子的做法,她说养育子女的最善之路是“自由地让他们去发展”[12]。牧师也赞成这种观点,他认为“凡是合乎自然、合乎理性的东西便是善”[13],人们的禀赋使他们从事各种行业,闲静与勤勉的人都不可非难,因为这是本性使然。无疑这也是歌德本人的思想。
  作为一本在席勒眼里有着智慧与德性的训诫书,该诗也宣扬了孔孟的关于“礼”、“义”、“仁”、“孝”的思想。窦绿苔在逃难途中搭救刚刚分娩的母亲和新生的婴儿,出于对众人的爱而义务去泉边打水;赫曼把母亲收拾的衣服和酒食送给需要帮助的灾民;药店老板和牧师倾囊相助等,都体现了仁义之心。赫曼对父母恪守孝道,默默忍受父亲对他的责骂,毫不留情的对待用言语中伤父亲的人。为了怕母亲担心,离家前都会事先告知一声。他对父母充满了敬仰之情,双亲在他眼中是最有智慧的人,他也是父母最孝顺的儿子。尽管赫曼与窦绿苔一见钟情,但是他们仍然克己守礼。窦绿苔答应了赫曼,去他家中当帮手,夜色中,两人匆匆的往回赶。因为天太黑,少女摔倒了,赫曼赶紧扶起她,两人“胸儿压着了胸,脸儿压着了脸”[14],此时的赫曼毫无邪念,反而为某种严肃的意趣所缚,屹立着像尊石像。“他并没有把她抱得更紧只是支持着那重量。”[15]姑娘也忍着痛,善意的谢绝了赫曼的帮助。如同铁中玉与水冰心,这对重礼的男女也获得了好姻缘。和《好逑传》结尾所揭示的一样,有德性的人最终会得到好报,赫曼与窦绿苔受到了父母的祝福,四人将手儿紧紧的握到了一起。难怪歌德会对爱克曼说,中国传奇“并不像人们所猜想的那样奇怪。中国人在思想、行为和情感方面几乎和我们一样,使我们很快就感到他们是我们的同类”[16]。
  
  二、理想的人物形象
  
  歌德在即将步入知天命的年纪里,迎来了“文学创作的第三阶段”[17]。此时的他消磨掉了“狂飙突进”时的澎湃激情,与好友席勒一起,“开创了德国文学史上‘魏玛古典主义’的繁荣时期”[18]。古典主义文学将启蒙运动的理性和狂飙突进的情感相融合,“要求感情与理智、理想与现实、人与自然、主观与客观、个人与集体、自由与必然的和谐统一”。[19]这种和谐统一所孕育出的是新型的人,即理想的人。也就是古典人道主义理想所追求的完整、和谐、全面发展的人。《赫曼与窦绿苔》作为“歌德此时期政治思想、生活理想和艺术理想的总结”[20],其中的窦绿苔与《好逑传》中的水冰心一样,都是内在美与外在美、肉体与灵魂达到和谐平衡的理想女性。
  同是美丽非常的女子,两人在外形上却差异很大,这反映了歌德与中国明清时代的古人所不同的美学观。明清传奇里的美女,都轻盈似燕、腰纤欲折。书中的水冰心也不例外,她“生得双眉春柳,一貌秋花,柔弱轻盈,闲处闺中,就像连罗绮也无力能胜”[21],过其祖和铁中玉都对她一见倾心。再看那容貌出众的窦绿苔,文中赫曼对姑娘的服饰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其间提到了她高耸的胸脯,鹅蛋似的脸庞及浓密的长发。诗中多次夸赞窦绿苔的身材,与水冰心不同,她有着健壮的臂膀,匀称的体格,与魁梧的赫曼一般高。歌德借牧师之口,夸她是自然母亲的杰作,质朴可人。“歌德热爱自然,崇拜自然,他总是喜欢把美与自然联系起来。什么是美,他认为符合事物自由发展的天性就是美。”[22]这与庄周“牛马四足是谓天”的观点很相似。“他说:一个成熟的姑娘,发育有丰满的胸脯,宽大的骨盘,就显得美。因为这符合女人生育的目的性。”[23]如此说来,窦绿苔无疑是极美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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