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北方》的抒情艺术

作者:黄良才




  《北方》是艾青、也是中国现代自由诗的代表作。1938年2月写于潼关,同年4月发表在《七月》杂志卷首。当时抗日战火迅雷般逼近了黄河。艾青被高涨的民族救亡的洪流所激动,积极投身于民族救亡运动,先后辗转于武汉、山西、西安等地。他深入到人民中间,亲眼目睹了炮火下中国劳动人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惨景,感受到民族存亡的危机。随之而起的是创作上痛苦的沉思:如何才能把我们的呼声,成为真的代表中国人民的呼声,(艾青《为了胜利——三年来创作的一个报告》)在北方的两个多月里,艾青先后创作了《风陵渡》、《补衣妇》、《手推车》、《乞丐》等一批笼罩着较浓重的忧郁色彩的诗作。《北方》即是其中著名的诗篇。
  这是一首充满爱国主义情操的抒情诗,诗中描绘了一幅战争阴云笼罩下,北方国土苍凉的图画,展现了日本帝国主义入侵给北方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表达了诗人抗战必胜的信念,抒发了一种深沉而坚毅的爱国情感。
  这种感情的抒发,不是由作者在诗中直抒胸臆,不是流于口号式的抗日宣传,而是借助于丰富多彩的意象,借助于动人的画面去表现,将深沉与奔放、朴实与绮丽融为一体,产生了极强的艺术效果。
  
  一、以丰富多彩的意象入诗,使抒情形象更加具体可感
  
  艾青的诗往往以意象取胜,而不是由作者在诗中直抒胸臆,这就避免了抗日宣传诗流于口号的倾向。艾青在《诗论》中说:诗应该“用可感触的意象去消泯朦胧暗晦隐喻”,“意象是诗人从感觉向他所采取的材料的拥抱,是诗人使人唤醒感觉感官向题材的迫近”。他恪守着“诗人要忠于自己的感受”,“诗人只能以他的由衷之言去摇撼人们的心”和“诗只有通过形象思维的方法才能产生持久的美丽”的主张,他努力寻觅具体的、鲜明的、生动的艺术形象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激情。这首诗在本质上是要表现作者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痛恨、对自己民族的爱以及对饱受战争之苦的北方人民的无限同情,但在字面上,很少让读者直接读到表达这种感情的词句,而是通过具体可感的意象暗示出来,用具体的、鲜明的、生动的艺术形象表达出来,让读者自己去揣摩分析,使诗更加耐人寻味。
  诗中,作者从那个科尔沁草原上的诗人说的一句话中引发起沉思和激动:北方是悲哀的,他凝视着北国冬日原野上那一派荒凉、阴郁和惶乱的景色,心头强烈地浮起了北国人民失去“生命的绿色”、无望地渴求着“那滋润生命的流泉”的感受,通过塞外疯狂肆虐的沙漠风、漫天暗淡而灰黄的沙雾、荒漠的原野、冻结的村庄、山坡、河岸、颓垣与荒冢,以及在风沙里挣扎着前进的孤单的行人,拖着厌倦的脚步的驴子,枯干了的小河,天幕下惶乱的雁群,汹涌着混浊的波涛的黄河等一组组暗淡、荒凉、阴郁、悲哀的意象,创造出一种忧郁悲哀的气氛,这些意象使“北方的悲哀”得以形象化和具体化。
  艾青诗歌意象的外延丰富多彩是与其内涵的深刻相一致的,同样是写原野、村庄、山坡、河岸、行人、驴子、小河、太阳,同样是写自然界的一些具体可感的事物,诗人却赋予了它深刻的思想内容。这些可感的事物既是对自然景物的如实描写,又是对当时惨遭战乱的现实所作的艺术写照,不仅仅表现了自然界的暗淡、荒漠、阴郁,更是中华民族命运的暗示,表达了深刻的思想内容,使我们对日本帝国主义入侵后的旧中国黑暗现实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更加激发起我们的民族责任感和使命感。
  
  二、把画意融汇入诗,使抒情形象更加鲜明生动
  
  艾青说过:“一首诗里面,没有新鲜,没有色调,没有光彩,没有形象——艺术的生命在哪里呢?”艾青早年学习美术,对绘画颇有研究。他在写诗的时候,往往以一个画家的眼光去观察生活,酝酿构思,用富于鲜明色彩的语言描绘生活,因而他的不少诗作既有诗的激情,又有画的意境。在《北方》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到艾青在早年的绘画实践中所获得的艺术素养。诗人将色彩、线条、构图等这些本属于绘画艺术的要素,融汇入诗,组成一组组色彩斑斓而富有动感的图画,将“悲哀的北国”形象具体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使读者的头脑中唤起生动逼真的生活画面。如“从塞外吹来的/沙漠风/已卷去北方的生命的绿色/与时日的光辉/——一片暗淡的灰黄/蒙上一层揭不开的沙雾;”“村庄呀,山坡呀,河岸呀,/颓垣与荒冢呀/都披上了土色的忧郁……/孤单的行人,/……一步一步地挣扎着前进……/几只驴子/……徐缓地踏过/北国的/修长而又寂寞的道路……”“枯死的林木/与低矮的住房/稀疏地,阴郁地/散布在灰暗的天幕下;/天上,看不见太阳,/只有那结成大队的雁群/惶乱的雁群/击着黑色的翅膀/叫出它们的不安与悲苦/从这荒凉的地域逃亡/逃亡到/绿荫蔽天的南方去了……”这些诗句注意了光、色彩与线条的处理:青与白的对比,明与暗的对比,绿与黄的对比,注意了远近的安排,高低的对称,写了天就写地,写了人就写动物,写了树再写水,由北方写到南方,由太阳、雁群写到房屋等。诗人以他画家的感受力,又把绘画的构图布局组合起来,艺术地展现大自然的景观。敏锐地观察、捕捉到色彩、光线、形体、动静这些本属于绘画的要素与笔法,形象、生动、准确、传神地勾勒出一幅幅色彩鲜明、动静结合、声响呼应,情景交融的北方国土的风景图画。这幅图画的色调是阴暗、荒凉、凋敝而又颓败的,这与冬季的肃杀相互映衬,成为当时中国现实的真实写照和象征。“景语即情语”,这种色调是诗人内心感受、内心情感外露的反映,是诗人用“我”的主观感受去观察事物、把自己的情感移附到景物之中,表达了对祖国灾难深重的忧虑和对劳动人民的同情。更重要的是,回荡在画面、节奏中的有一种强烈而深沉的对祖国北方土地和人民的挚爱。正是这种真挚深厚的感情要素的渗透,才使作品产生了感人的艺术力量。
  方薰在《山静居论画》中说:“古人用笔,妙有虚实。所谓画法,即在虚实之间。”清代董棨说:“画贵有神韵,有气魄,然皆从虚灵中得来。”艾青在诗歌抒情中,很善于根据感受对自己艺术表现所提出的特殊要求,灵活地运用实写、虚写和虚实结合的手法构成抒情形象。他所塑造的抒情形象总是既要去表现“生活就是这样”的实写的形象,又要去表现“生活应该是这样”的虚写的形象。《北方》这首诗的第一部分,“从实处入”,如实描写“悲哀的北国”,给读者描绘出了一幅幅凄凉、悲惨的画卷,展现了北方人民在战争中蒙受的灾难和不幸。但是,诗人并不是为了一味地去抒发“悲哀”的情感,而是为了透过这种“悲哀”表达一种特别的感情。因而在第二部分笔锋一转,高声唱道:“而我/——这来自南方的旅客,/却爱这悲哀的北国啊。”“我爱这悲哀的国土,/一片无垠的荒漠/也引起了我的崇敬。”诗人透过北方“悲哀的国土”,看见了“我们的祖先”生活于此,劳动于此,搏斗于此,保卫土地的情景。这些情景非眼前物,而是诗人突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想象出来的情景,是诗人运用“化实为虚”的艺术手法创造出来的虚景。从实处入,化实为虚,虚实相生,渗透着诗人深厚的情感——从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斗争历史中汲取力量,感受到一种坚定和顽强的信念,深深地爱恋这古老而又苦难的国土,并坚信中华民族具有反侵略的战斗传统,我们一定能够坚强而自由地活下去,而决不会灭亡。
  
  三、以散文化入诗,使抒情形象更加朴素自然
  
  散文化是艾青诗作的特点,也是本诗的一大特色。诗人说过,“诗人必须首先是美好的散文家。”又在诗集《北方》的序文中说:“我是酷爱朴素的,这种爱好,使我的情感毫无遮蔽,而我又对自己这种毫无遮蔽的情感激起了愉悦。很久了,我就在这样的境况中写着诗。”这短短的几句真诚的自白,正是对《北方》这首诗的艺术特色的注解。这首诗作不拘泥于外形的束缚,也不重视诗行的格式和韵脚的整齐划一,比一般的自由诗更自由。诗中采用散文化的口语,运用大量形象化的词语把这一切内容纳进诗歌语言中,扩展了诗歌的容量。如:“一天/那个科尔沁草原上的诗人/对我说:/‘北方是悲哀的。’/不错/北方是悲哀的。/从塞外吹来的/沙漠风,/已卷去北方的生命的绿色/与时日的光辉”,“几千年了/他们曾在这里/和带给他们以打击的自然相搏斗,/他们为保卫土地/从不曾屈辱过一次,/他们死了/把土地留给我们——”这些诗句完全是散文化的口语,运用的是白描的手法。诗中自然、徐缓的节奏,错落有致的诗行以及作者对“北方的悲哀”、“我爱这悲哀的国土”的反复咏叹,抒发了诗人一腔深沉的爱国情感,给人一种自然天成、朴素清新的感觉,构成了一种内在的旋律美。
  黄良才,男,武汉软件工程职业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