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李瓶儿为什么要嫁给西门庆
作者：黄 文
我们知道，中国封建宗法制度下的“男尊女卑”的封建性别文化断绝了女性从政、经商、治学等一切家庭以外的社会性发展之可能，作为“好有钱的姐姐”的李瓶儿，也无例外地无法在当时的社会中独立生存。
在梁中书府“夫人性甚嫉妒，婢妾打死者多埋在后花园中”之夹缝环境里生存过的李瓶儿，是深知“权势”之重要的。刚死了花太监这个靠山的李瓶儿就主动来结好西门庆的众妻妾：“隔壁花家，送花儿来与娘们戴。”
到处寻花问柳的西门庆自然对“带一分好钱来”的李瓶儿有兴趣，当“对面见李瓶儿生的甚是白净，五短身材，瓜子面儿，细湾湾的两道眉儿，已不觉魂飞天外”。自此，西门庆就安心设计，图谋这妇人。与花子虚同床异梦的李瓶儿也不放过与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有“四门亲”的西门庆的勾搭，直至于在花子虚打了一场官司出来，反吃“好个性儿的”李瓶儿整骂了“四五日”。
对于常在外胡行的花子虚，李瓶儿是没有多少感情可言的，“况且老公公在时，和他另在一间房睡着，我还把他骂的狗血喷了头。好不好，对老公公说了，要打倘棍儿”。如今，花太监死了，李瓶儿赖以在花家站住脚跟的靠山倒了，常在外眠花卧柳的花子虚也是三天两头不着家。假如，花子虚另娶小妾回家，特别是先于她生子，那么，李瓶儿在花子虚家中的地位将不保，甚至也可能无法在花子虚家中生存下去。这也是李瓶儿在花子虚还未遭遇到官司之前就与西门庆通奸的原因之一；也是潘金莲、孟玉楼等在嫁入西门庆府后，在西门庆“冷爱”的情况下与琴童、女婿陈敬济私通的原因之一。我们知道，中国封建礼教力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这罪责多由女人承担。李瓶儿和花子虚的关系在花太监未死之前就很紧张，更何况花太监死后呢？多次经历过世态炎凉的李瓶儿怎会坐视她的生存危机而不顾呢？又败又气的花子虚死了未过“五七”，急不可待的李瓶儿打听到潘金莲的生日，就来到西门庆家中，名为潘金莲祝寿，结好正室吴月娘，实为催促西门庆尽快迎娶她。
对于西门庆，李瓶儿是有感情的。当杨提督被参劾，累及杨洪和西门庆，李瓶儿屡差冯妈妈去请西门庆，盼不见西门庆时，则每日茶饭顿减，精神恍惚，孤眠枕上展转踌蹰。在《金瓶梅》西门庆的几个妻妾中，除正室吴月娘外，也只有李瓶儿未与他人有私情，一心只想着西门庆。这虽与她进西门庆府后先生子有关，也与她的品性还算贤良有关。那么，这么一个李瓶儿，为什么会爱西门庆呢？
先为梁中书之妾的李瓶儿，虽然得到些宠爱，但毕竟不会有温暖，更何况整天生活在因嫉妒会被打死的恐惧中；后来，在花太监府嫁给了花子虚，她对“不成器”的花子虚也谈不上有感情；在遇到西门庆后，虽然有为她的钱财找靠山的原因，更有西门庆虽滥情但有始有终的考虑。她知道，喜欢拈花惹草的西门庆虽有吴千户之女吴月娘为正室，又娶娼妓李娇儿、寡妇孟玉楼、前妻丫环孙雪娥为妾室，特别是对于西门庆偷娶害死前夫的潘金莲为五娘的举动，李瓶儿大有仿效之意。在小说第十三回中，西门庆第一次勾搭上了她，她就向西门庆“讨他大娘和五娘的脚样儿来，奴亲自做两双鞋儿过去，以表奴情”。在小说第十六回，她更明确地把她自己同潘金莲相提并论：“既有实心娶奴家去，到明日好歹把奴的房盖的与他五娘在一处，奴舍不的他好个人儿。”
但轻浮狂诈的蒋竹山的一席话打破了李瓶儿的梦想：“苦哉，苦哉！娘子因何嫁他？学生常在他家看病，最知详细。此人专在县中包揽说事，广放私债，贩卖人口，家中丫头不算，大小五六个老婆，着紧打倘棍儿，稍不中意，就令媒人领出卖了。就是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娘子早是对我说，不然进入他家，如飞蛾投火一般，坑你上不上，下不下，那时悔之晚矣。况近日他亲家那边为事干连，在家躲避不出，房子盖的半落不合的，都丢下了。东京关下文书，坐落府县拿人。到明日他盖这房子，多是入官抄没的数儿。娘子没来由嫁他做甚？”一席话说得李瓶儿哑口无言，之后李瓶儿有病乱投医，招赘蒋竹山为她开药店。
“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在梁中书家和花太监家中浮华惯了的李瓶儿怎么能忍受同蒋竹山过平民般的生活呢？在小说第十九回中就有描述：“却说李瓶儿招赘了蒋竹山，约两个月光景……常被妇人半夜三更赶到前边铺子里睡。于是一心只想西门庆，不许他进房。每日聐聒着算账，查算本钱。”也正如嫁入西门庆府后的李瓶儿所言：“他拿甚么来比你，你是个天，他是块砖；休说你这等为人上之人，只你每日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几百年还没曾看见哩！他拿甚么来比你！莫要说他，就是花子虚在日，若是比得上你时，奴也不恁般贪你了。”如果李瓶儿没有那分好钱财，抑或没有花一般的好容貌，那么，她同蒋竹山会长久的吧！
在小说第二十九回中，有吴神仙给李瓶儿看相后的一段话：“皮肤香细，乃富室之女娘；容貌端庄，乃素门之德妇。”
在中国封建宗法制度下的男权主流社会中，女人如果有娘家可依靠，如吴月娘一般，自是理所当然地嫁入门当户对之家；或者容貌美丽，也可成为富家之小妾，如同韩爱姐、庞春梅一样。李瓶儿是靠着美貌成为梁中书的小妾，带出了一分好钱财后，又凭着与花太监的畸形关系，花太监的财产多是李瓶儿收着。这么一个富孀，要想在“适者生存”的社会中存活下来，是不容易的。李瓶儿先靠整日在外胡行的花子虚？花太监一死，一场官司就让花子虚田产丧尽；靠蒋竹山？即使李瓶儿没有钱财，仅凭李瓶儿的花容月貌，靠蒋竹山也是不会有安宁的？怎不见王六儿、宋惠莲等之状态？
精明世故的李瓶儿有了西门庆这桩树，哪有不攀之理。虽然是为西门庆的第六房妾室，但李瓶儿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吴月娘虽娘家有势力，但没有她娇美，李瓶儿还摸准了她的性儿：“俺吴家的这个拙荆，他到是好性儿哩，不然手下怎生容得这些人？”李娇儿、孙雪娥原本是娼妓、丫环，无论哪方面都不能与她相比；孟玉楼虽也有些钱财，但也不及她的多，貌也不及她的美；外表上可与她比美的只有潘金莲，年龄也相近，但潘金莲没有钱财。在西门庆众多妻妾中占优势的李瓶儿知道，嫁入西门庆府后她的生存危机会得到缓解，即使她没有生养儿子，靠她的好性儿和钱财优势，她在西门庆府中的地位也不会更低于李娇儿和孙雪娥。
李瓶儿在西门庆身上也的确下了一番功夫，先是在钱财上支持他，迎合西门庆的市侩之气；然后就是充分利用她的美貌满足西门庆的色欲。虽然李瓶儿有许嫁蒋竹山之事，但还是被西门庆娶进了门，正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品性还算贤良的李瓶儿为什么会像潘金莲似的满足西门庆变态的色欲呢？这首先是李瓶儿为了讨得西门庆喜欢的原因。西门庆同很多浪荡子一样，耍钱饮酒、嫖赌齐行。但西门庆并不是简单的败家子，他聚敛钱财，巴结权贵，在清河县强霸一方——这也满足了李瓶儿想为她和她的钱财找个好出处的欲望。再则就是为了同潘金莲争宠。在中国封建宗法制度中，男尊女卑，夫唱妇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多依附于男人过活。在富裕的家庭中，生养子嗣和讨得男人喜欢大多成为女人们生活的全部。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梁中书、花太监处经历过的李瓶儿已经沾染上了不良之气，也是她作为没有如蔡京之女、吴月娘等之根基的女人讨得所依附男人喜爱的如意算盘——利用自身作本钱，满足男人的色欲。
但她毕竟不同于潘金莲，她嫁进西门庆府上后，不久就“怀着个孩儿，守着一库金银财宝”。她的心态比进府前平稳多了：入府前，她大有仿效潘金莲之意；入府后，凭借她的钱财优势她战胜了潘金莲。生养了儿子后的李瓶儿更加贤良，在小说第三十四回中，她劝说西门庆：“也少拶打人，得将就将就些儿，那里不是积福处。”在第三十八回里，她把西门庆撺掇过潘金莲那边歇了。但人算不及天算，正如吴神仙看相：“常遭疾厄，只因根上昏沉。”
假如李瓶儿没有嫁给西门庆，又会怎样？其实，“西门庆”三个字只是一个符号，李瓶儿在拥有美貌和钱财时，仍然会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梁中书”、“西门庆”或者“李衙内”，也正如吴月娘虽然当面取笑西门庆和潘金莲：“你两个铜盆撞了铁刷帚。常言：恶人自有恶人磨，见了恶人没奈何。”仍一心思想着为西门庆生子一样——这是她们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得以生存下去的一种无奈的选择。
黄文，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文教育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