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阿Q的假想敌们

作者:崔守峰




  假若一部民族悲剧的主角是民众,是贱民,这“悲”的色彩和警示往往更深沉更浓厚。《阿Q正传》便是这样一部悲剧。素来以“精神胜利法”为招牌的阿Q,早被人评作鸡肋,食之无味了。所有关于阿Q的劣根性或是优胜处已被各路仁者智者所见,而他周围的人群及社会似乎无足轻重。如赵太爷、吴妈或是革命党,既然是悲剧,主角必定是个小丑,大批的配角隐在一旁,以虚渺却无尽的力量操纵着演出。这些配角且称作“阿Q”的假想敌罢。
  形象最为明显深刻的便是赵家人。其中又以赵太爷最甚,一出场便满脸溅彩地给了阿Q一巴掌,加之以“太爷”之称,地主阶级的恶像已跃然眼前。正因阿Q半生行状令人不齿,攀姓自然是降低了身份,怒也可以理解了。而且重视姓氏,保卫中国封建文化,似乎在新旧交替的年代也不是错的。阿Q之所以搁着百千个姓,偏要姓赵,是因为赵家在末庄是最具知名度的。赵也是大姓,但文盲下人阿Q是不会知道的,他只是要博名。
  赵太爷之所以有名望,一是有钱,二便是有个秀才儿子。尽管秀才名号已是百无一用,但在闭塞的末庄,依旧是显贵的代名词,是曾国藩的接班人。巴结好了,以后生计总会有门路。革命都快来了,竟还有这样的顽念!
  赵太爷既然受了尊敬,当然要作一些表率。他对将越“男女之大防”的阿Q,手捏竹杆将他赶了出去还不休,仗着势力使地保出面百般敲诈,将阿Q身上值钱的几乎扒光了,倒也不嫌脏臭,滴水不漏地回收再利用,其贪焚无耻的阶级属性就很具代表性了。然而他是可以有小老婆的,尽管已是弄孙的年岁。在他看来,阿Q根本不是人,充其量也只是舂米的机器、无主的野狗,是不能有七情六欲的。一旦“利”字当头,阿Q又是人了,是与他平齐的同行了。阿Q的廉价商品的来源,赵太爷大略是清楚的,但那深入骨髓的卑劣逼着他放下身架去购赃,以至于当初因调戏吴妈的“不准再进赵家门槛”的厉规也失效。赵太爷对阿Q请且不说,还是急迫地“请”,最了不得的还受到了赵府的最高礼遇:点灯。大半盏油的工夫所照出的丑恶贪鄙的言行与心理,令人不齿。及至阿Q“革命”了,他竟又因势变相:“老Q,现在发财么?”劣哉斯人!
  吴妈是整部剧中绕不过的一个人物。假若她能在阿Q跪求时,含羞回顾,复而投怀,那么《阿Q正传》就此更名作《贫贱夫妻的幸福生活》了,然而人是要论阶级为类的。吴妈是底层的仆佣,其地位之低下由那双未裹的“解放脚”完全显现,她是当时无敌奴才的一个鲜明典型。她自小受封建道德侵蚀,其本性不复存,存留的仅是那祸害人民几千年的正统思想:既然为仆,一心向着主看齐,无怨无悔,绝不心存杂念。一日为仆,终生为奴。在这样的理论支配下,吴妈的所作所为从不离主,出口便是“我们少奶奶”、“太太”无比崇尊的卑语,仿佛除了主人家的事,她自己不甚重要。所以当阿Q不知死活的“求睡”时,她条件反身般地暴发,她深知这次闹剧的严重性。她觉得作为一个清白的女人或者是仆人,是万不能留这样的污点行状的,因而耻于面对主人,只得拼死以谢罪。这本不是封建礼教中的硬性规定,可悲的是吴妈被一种扭曲畸形的“大防”思想附上,归到底还是“这吃人的礼教”的恶果。
  赵府的“吸血鬼”决不会让这样的好机会溜走。以维权名义强加罪行的赵太爷,将阿Q身上能用的物件剥个一干二净,又省了本该付的工钱,兔儿衔窝般供了家人。而真正的受害者吴妈,却只得到小半片烂布,她抱怨否?否!吴妈已被融塑成了一个漠然无知觉的侍主机器,就连亲睹阿Q上菜市口杀头,始终是淡漠适然了,只是“出神地看着兵们背上的洋炮”,连一碗送行酒甚至一瞬怜悯的窥视也没有。倘若她当时应了阿Q,去过你耕田来我织布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许可以拯救一个堕落的灵魂,岂不更美?美中不足的只是少了树人先生的稿费而已。
  假想敌之调,其实就是把阿Q逼上绝路的一切力量的总和。阿Q于世匆匆地走了一遭,孑然一身,整个社会何尝又不是他的假想敌呢?秀才、假洋鬼子、王胡、小D出场不多,也或多或少把阿Q往深渊推近了一把。至于阿Q临死前的兀然了悟,文章的真正内涵并不在此。一个阿Q,浮萍一生又算什么呢?只是读者掩卷沉思时还惊见深渊里沉溺着无敌阿Q,甚至他们的假想敌,无一在奋臂厉呼:“救命!”。
  崔守峰,湖北洪湖市第一中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