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游园惊梦》的重复美学效应
作者：王春燕
白先勇的小说《游园惊梦》的中心事件是宴会，宴会可分为游园和惊梦两个场景。游园是以钱夫人的视角来写的，也就是把小说中的人物、事件、情节等都纳入钱夫人的视野，投入她的自我意识中。赴台北窦夫人宴会的夫人们都是头手戴金银，一身配玉器，而整个餐厅是银素装饰，杯碗羹箸全是银的，极显富贵奢华。这样熟悉的场景让钱夫人的意识仿佛回到过去，过去又逐渐渗透入现在。作为得月台的一位唱昆曲的刚二十岁的女子一夜之间成为钱将军的夫人，她当年在南京办的宴会就噪反了整个南京城，同样享尽荣华富贵。但是她的意识里又似乎包含了一种隐痛，在小说的不同段落里反复回响着对话诘问般的声音，如：妹妹的声音，钱将军的声音，得月台瞎子师娘的声音以及她对这些声音的反应。妹妹曾对她说过，钱将军可当她的爷爷。针对妹妹的刻薄，她心里异常难过。钱将军经常对她说，难为你了，老五。面对钱将军，她有许多的委屈和辛酸。师娘说，年轻的靠不住，她这样的人只能找年纪大的，当女儿般疼惜，又说她长错了一根骨头，是前世的冤孽。针对师娘的俗命般的声音，她有些认同，但又有些不甘心。随着宴会用餐的开始，钱夫人逐渐将今昔泯灭，今即是昔，昔就是今。借助酒兴，在她的意识里，今天是桂枝香的好日子，也就是说，她把今天桂枝香为她办的宴会当作她当年在南京为桂枝香办的宴会，所以穿着红旗袍的蒋碧月成了当年的穿着大金大红的月月红，他们说着同样的话“姐姐不赏妹子的脸”，窦长官的随从程参谋成了钱将军的随从郑参谋，他们都说着“夫人这下轮到你啦”。在这个今昔泯灭的氛围中，写出了钱夫人内心的痛。也写出了今天的蒋碧月像当年的月月红一样，都抢夺亲姐姐的男人。他们走着一条重复的路。用餐后，宴会安排徐太太唱昆曲游园，钱夫人唱惊梦。由于花雕酒的原因，钱夫人有些昏眩，两眼发热，视线朦胧，于是把今天的徐唱和当年自己的演唱泯灭在一起。当她看到了蒋碧月和程参谋之间的欲望传达（两张脸，一团火焰，烧在一起），和听到徐太太开始唱“皂罗袍”时，钱夫人下意识地回到了过去她唱游园惊梦时的刻骨铭心的画面。那时，心爱的人郑参谋与亲妹妹月月红之间的欲望传达让她如此的心碎，她的意识里出现了曾有个一次的性体验（性想象）。马、白桦林、一层层的树皮、嫩肉等性意象让她饥渴而煎熬，在情不自已的景况下经历一次嗓子哑掉的体验。徐太太唱完后，轮到她唱时，她还没有完全从梦幻中走出来，以嗓子哑掉为由而推辞。
从上述分析可知，人物、布景、情节、结构等在现在与过去间的相符或相似性预示着往事的重演。今日台北的人物与过去南京的人物互相对应。首先是今日享受容华富贵的窦夫人相当于昔日的钱夫人。她把钱夫人过去的故事翻版重演了一番。钱夫人的亲妹妹十七月月红，窦夫人的亲妹妹天辣椒蒋碧月，两人都穿大金大红的旗袍，都对钱夫人说过到底不赏妹妹的脸，都抢夺过亲姐姐的男人。程参谋（今日窦长官的参谋）显然就是往日钱将军的参谋郑彦青的影像，两人年轻、英俊、温柔，都与钱夫人或窦夫人姐妹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有今日窦夫人的票友相当于南京的吴声豪。地点、布景是南京秦淮河得月台、台北后花园，两次宴会都唱《游园惊梦》。情节是喝花雕，嗓子哑掉以及情爱三角关系。
表层结构的旧事重演实际上揭示了深层结构所蕴涵的人生如梦。小说题目来自于汤显祖戏剧《牡丹亭》第十出“惊梦”。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词》中写道：“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人世之事，非人事所可尽。”这是古时纯情的爱情之梦。小说以古时之梦来反衬今时之梦。在小说中，人生如戏台，这些女子本身是戏子，无论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都没有能靠得住的人生。钱将军死后留下的钱财也不能保证钱夫人永远荣华富贵，今天的钱夫人孤伶伶的，没有专车坐，只能坐计程车赴宴。这一切都说明了没有永远的荣华富贵，也没有真挚的爱情，只有残缺、匮乏、伤痛、煎熬的人生，人生不过一帘帘幽梦而已。
王春燕，湖北黄冈师范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