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再别康桥》中的悲情意识

作者:柯加瑜




  徐志摩是一个才气横溢、交游极广的浪漫主义诗人。《再别康桥》以其独特的魅力把徐志摩的诗歌创作艺术推向了顶峰,同时这部作品被学术界公认为是中国现代诗歌史上脍炙人口的经典名篇。康桥曾寄托着诗人美好的人生理想,对徐志摩来说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因此,他后来曾满怀深情地说:“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吸烟与文化》)但是,徐志摩的美好人生理想与其现实际遇之间形成的巨大反差,使其内心蕴藏着深沉的忧郁和难言的苦闷,因而在《再别康桥》这首诗中就流露出一种悲情意识。
  
  一、悲情意识的缘起点——单纯的信仰
  
  胡适认为徐志摩的人生观其实是一种“单纯的信仰”,这里面只有三个词,一个是爱,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美。徐志摩梦想这三个理想的条件能够会合在一个人生里,并且为这个“单纯的信仰”的实现去奋斗一生。
  徐志摩理想中的“爱”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美好爱情的追求。徐志摩非常仰慕罗素,其思想深受罗素思想的影响,在婚姻观上也像罗素一样把真爱作为婚姻的基础。徐志摩为了寻找真爱,承受着来自方方面面的责难,在以为得到了真爱之后,却发现结果原来是南柯一梦。二是对人类怀着人道主义的博爱。徐志摩认为一个社会应该充满博爱、同情与怜悯之心,他希望人人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然而现实社会的不公平和黑暗与他这一理想相差太远了。
  徐志摩理想中的“自由”主要是想实现英国式民主政治理想。罗素的先进的民主思想以及他在逆境中坚持自己确认的真理、不向豪门权贵低头的精神,赢得了他的尊敬。他在其《政治生活与王家三阿嫂》中认为:“德国人太蠢”,“法国人太淫”,“西欧人太乱”,“美国人太陋”,“比较像样的,只有英国”,“我以为一个国家总要像从前的雅典,或是现在的英国一样”。在他看来,“英国人是自由的,但不是激烈的,是保守的,但不是顽固的”,“英国虽则有一个名叫国王,而其实他们所实现的民主政治条件,却远在大叫大擂的美国人之上”。徐志摩离开美国而到英国求学,就是为了追求一种道德的自我完善、艺术和思想的无拘无束的生活形式。他带着这样的政治理想回国后,拒绝一切现实的东西,追求一种更完满、更超脱的结局。但是在现实面前,任何这类超现实的都是要破灭的。
  徐志摩理想中的“美”主要来源于英国女作家曼斯菲尔德对他的启迪,给他的感悟。在徐志摩的眼里,曼斯菲尔德的形象是清莹隽秀的女性美的典范。徐志摩在回忆性散文《曼殊菲尔》中写道:“你只觉得他们整体的美,纯粹的美,完全的美,不能分析的美,可感不可说的美;你仿佛直接无碍的领会了造化最高明的意志,你在最伟大深刻的戟刺中经验了无限的欢喜,在更大的人格中解化了你的性灵。”在那被志摩称为“不死的二十分钟”的交谈中,徐志摩既惊异于曼斯菲尔德自然丽质的容貌美,又仰慕她高雅的气质美。这种对女性美的景仰,唤起了徐志摩无羁的、无限的、席卷一切的情感,并且在诗歌创作和现实生活中去努力实现对美的追求。
  
  二、悲情意识的触发点——绝唱的恋歌
  
  一九二八年六月,徐志摩决定第三次出国,这年秋天再度来到故地康桥,康桥即剑桥,这里指的是美丽的康河流贯校园的剑桥大学。徐志摩曾经在这里学习生活,对其有很深的感情。
  在徐志摩第三次来到康桥之前,他和陆小曼上演了一出轰轰烈烈的动人的爱情好戏,最终两人终成眷属。但是镜花水月似的浪漫爱情经不起现实的打击,因陆小曼出身于旧官僚家庭,养尊处优、挥霍无度的生活使徐志摩整日奔波竟是为了生计,生活情感决非如康桥的宁静,这就更增加了诗人对康桥梦幻的不断追求。
  来到康桥之后,故地重游,触景生情,回忆与初恋情人林徽因的爱,应该是一种补偿,而恰巧此时传来了林徽因与他人正式结婚的消息,这一消息把他最后仅存的爱之梦都击碎了。他在给英国友人恩厚之的一封信中说:“我这一次故地重游,是带着再寻旧欢的痴想的。”
  徐志摩与才貌出众的林徽因相识、相恋,在美丽的康河边留下了爱的浪漫和喜悦。两人经常一起到福也尔旧书铺挑选自己喜爱的书籍,到诗籍铺享受诗歌朗诵带给人心灵上的陶冶,到音乐厅欣赏大师们的呈现出诗一般境界的作品,甚至许多不知名的林荫道、草坪上都留下了志摩和徽因双双漫步的足痕。另外,在学习上,徐志摩也不再像在美国时那样整天忙着上课、记笔记、考试,康桥大学自由的学术风气使得他能够自由的学习和思考,并有充分的时间忘情于康河。康桥的留学生活成为徐志摩最为珍贵的人生经历,康桥成了他的精神故乡。正是这两年的康桥生活凝结成了他生活中那非同凡响的“康桥情结”,这个“康桥情结”高度体现了他“爱、自由、美”的人生理想。
  徐志摩在《再别康桥》这首诗的二、三、四节描绘了康桥最优美的康河风光。诗人选取了富于特征性的康河岸上的“金柳”,康河水底的“青荇”,康河水中的“红叶”的倒影,有对比、有层次地展示了康河优美的景色。诗人写的这美景只能永远定格在其回忆之中,回到现实生活中的诗人是无法在心灵上重新享受。诗人便用了“金柳”和“青荇”这两个意象来表达自己对曾经的康桥生活的眷恋。“柳”与“留”谐音,古人送别时往往折柳相赠,所以古诗词中的杨柳往往与离情别意有关。自从《楚辞·招隐士》中有“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诗人便多以“春草”表现离情别意。所以古典诗词中,经常看到“芳草”与“断肠”联系在一起,如韦庄《谒金门·空相忆》中的“庭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徐志摩这首诗虽然描写了美好的景物,但重心不在景物,而在情感,景写得越美,诗人伤感的情调就更深沉。
  
  三、悲情意识的升华点——无言的别离
  
  诗歌首节“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与第七节“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两句的句式,除了叠字“轻轻”“悄悄”不同外,句式完全一样,“轻轻”换成了“悄悄”,画面能够重叠,但又不是简单的重复,诗人的哀伤、依恋之情更深沉了。“轻轻的来”是因为诗人的美丽的理想在现实生活受挫,心中有一种苦涩、酸楚的感受。“悄悄的我走了”是因为诗人这次再来是为空虚的精神、飘游的灵魂和苦涩的情感寻求归依、安顿和慰藉的,然而这又是绝对不可能的,逝去的美、爱与理想是绝对不能溯回的。这种构思安排,在结构上照应回环,对离别留恋的情感表达起到了一咏三叹的效果,其情调怎不伤感!
  诗歌的第五、六节“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诗人的身体形象在这里再次出现,在星辉灿烂的夜色中撑着小船进入康河,沿河“寻梦”。因为寻梦使得精神有了寄托,诗人才可以“在星辉斑斓里放歌”。《项脊轩志》中有“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之句,归有光在项脊轩那五尺见方的小阁子里,觉得那天地完全是属于自己的,因而放歌。徐志摩觉得那梦境也完全是自己的,所以他也能快乐地放歌。
  但是诗人也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能在梦境里留连,很快回到现实,意识到康桥之夜是那么宁谧,纵情歌唱虽然是抒发衷肠的形式,但是不经意之间或许会有“作秀”的意味,有失于情感的真、纯和深度。夏虫是深深懂得康桥的,爱恋康桥的,为了不破坏夜的宁静,它知趣地憋住了喧噪的叫鸣。那么,我一个深爱康桥的人,又怎能忍心打破康桥的沉默,撕毁康桥夜色的完美呢?于是“宁谧”也就成为康桥夜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了。
  故而有“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笙箫洞吹是中国文人雅士惯用的对内心的孤独悲情的宣泄方式,苏轼在《前赤壁赋》描写箫声是“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以此来表达愁苦乃至哀伤之情。“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化无声为有声,浓浓别愁充塞天地,使诗人的情感达到令人窒息的浓度。
  康桥在某种意义上是徐志摩的精神家园,再别康桥意味着再次拆毁了诗人的精神家园。所以,江淹在《别赋》中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这次与康桥的别离,使诗人更加孤苦寂寞,因而这种无限惆怅与感伤的情感就很自然地与诗人心中美丽的康桥世界融为一体。
  
  参考文献:
  [1]顾永棣编注:《徐志摩诗全集》,学林出版社,1997年版。
  [2]凡尼 晓春著:《徐志摩:人和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3]蓝棣之著:《现代诗的情感与形式》,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版。
  柯加瑜,中学教师,现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文教育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