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红枣·枣树的断想

作者:祁春潮




  老家的人至今习惯把乡村卫生所叫药铺。在我儿时的记忆里,老家所在的庆阳镇原乡下农村,医疗条件极为落后。一个大队六、七个生产队,近万口人,只有一个小药铺,一个老中医边看病边取药。它是全大队男女老少就近寻医看病的唯一去处。因为离家近,出于孩童的好奇,我常跟着父亲到药铺给年迈而多病的老祖母看病抓药。父亲一手拖着当时只有五、六岁的我,一手拎着用黄麻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中药包。临出药铺门时,老中医总忘不了,一再叮咛:“记着,煎药时寻上几个红枣放进去,做引子。”一样的郑重,一样的正儿八经。
  从那时起,在我幼小的心目中,红枣似乎比什么都珍贵,似乎有了它,老祖母的病就能马上好起来。家在平原上,没有枣树,枣子很缺。父亲为了寻上几颗急用的红枣,时常也免不了东家进,西家出。第二年春天,父亲不知从何处移来了一颗筷子壮细、不足一米高的小枣树,端端正正地栽在了庭院当中,用砖垒成了围栏。于是,我把给老祖母治病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和我一样稚嫩的小枣树上,浇水施肥,期盼小枣树能极早结上枣子。十多年后,在大学图书馆里,我无意中从东汉末年问世、我国最早的药学专著《神农本草》上方才知道,红枣,乃补气补虚之良药,具有“补脾益胃,养血安神,缓和药性”之功效。
  在庆阳老家的乡下农村,至今流传着这样一个古老而美好的习俗。小伙子、大姑娘结婚闹洞房时,男方家的长辈总忘不了提前精挑细选地准备好红枣和花生,而且新媳妇吃得越多,闹洞房的人越高兴。闹洞房的人散去后,新媳妇婆家同辈已生儿育女的媳妇们,要把红枣和花生压在新婚洞房床被褥的四角下。城里结婚的青年,家在农村的父母再远,也要捎上这两样东西。孩提时代,只是看热闹而已,也未曾多想为什么闹洞房非要这两样东西不可。后来上大学了,方听老人们讲,“枣”即“早”,“红枣”寓意为一对新人婚后日子“红红火火,早生贵子”;“花生”寓意为新婚夫妻婚后“既生男,又生女”。原来一颗颗看似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小红枣,不仅可以药用,而且蕴含了善良淳朴的乡民们,对幸福美满生活的期盼和对新婚夫妇真诚的祝福!
  上了中学,有幸拜读了鲁迅先生的名作《秋夜》。在《秋夜》里,鲁迅先生第一次给枣树赋予了一个永不妥协的坚强斗士性格:“枣树,他们简直落尽了叶子。先前还有一两个孩子来打别人打剩的枣子。现在是一个也不剩了……而最直最长的几枝,却已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闪闪地鬼眼;直刺着天空中圆满的月亮,使月亮窘得发白……。”由此,我对枣树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枣树,没有松柏那样的气派,没有桃李那样的风姿。但是,它有着自己的风格。你看,每年暮春,当桃李占尽春光之后,枣树才在那坚硬的枝头绽出嫩叶,那嫩叶,一簇簇,像是镶嵌上去的翡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当枣树枝头绿叶满枝、枣树林中清荫满地的时候,你常常会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那就是枣花的香气。小小的、淡绿色的枣花,藏在叶儿腋间,它从未想到以颜色取悦于人,而是花香召唤来勤劳的蜜蜂;它帮助蜜蜂酿成名贵的枣花蜜,而蜜蜂则帮助它结得满树的果实。到了秋天,枣树把熟透了的枣儿高高举在枝头。像是骄傲地向大自然显示自己的创造。在这个时候,枣树下面总是不时地闪烁着觊觎的眼睛。但是,却很少有谁敢于试一试枣树身上那钢针铁刺般的尖利武器。于是他们或它们只好临风垂涎了。收获时节到了,枣树逐渐脱掉了黄叶,准备向人们呈交它的献礼,可是一些性急的人们,却对它挥舞起长竿。他们欢笑着把枣儿装满箩筐和口袋,给枣树留下的几枝打不烂钢筋一样的枝干。这枝干,正是枣树终身不易的本色:在花儿满枝的时候,它从未随风附势而扭捏作态;如今花叶凋落了,它傲骨突兀,更加坚定自若,任凭以后不断袭来的风霜雨雪,它始终高高挺立着。
  我喜爱红枣,因为它甘甜微酸,满口生香,食药两用;我喜爱枣树,因为它朴实无华,秉性坚定。在历经漫长的严寒和风雪摧残之后,次年春季仍能顽强地满枝放青吐绿、生叶开花,年年无私地把一串串、一颗颗紫玛瑙似的甜美果实奉献给人们,却永远未向人们索取一分一毫。这种精神永远叫人赞美和由衷起敬。
  祁春潮,笔名,启航,教师,现居甘肃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