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语言的浮力

作者:吴昕孺




  语言
  
  语言的出现,是和宇宙的生成同等重要的大事。人类有了语言之后,才真正拥有了自己;世界有了语言之后,才真正具有了意义。
  语言是在倾听中生成的,大自然是一颗巨大的头颅,一边长着一只耳朵,左边那只叫风云雷电,右边那只叫阴晴雨雪。语言迷失在一片光波中,但倾听从未中断过。有一缕光,轻轻地划过水面,在某个黎明进入人的梦境。
  人被惊醒了。
   醒来的每一个人都身怀绝技,他们不会沉溺于任何事物,因为语言的浮力。换句话说,语言妨碍人们对事物作深刻的探究,因为深入事物本质更多的时候需要沉默。人类是事物的紧邻,他们经常去敲一敲隔壁的门,如果没有什么动静,他们也不会想其他的办法。人一天要吃三餐饭,睡两次觉,虽然他们迷恋语言的柔软与优美,但他们往往只让语言浮漾在世俗的层面上,总有一天语言将被懒惰和贪婪的鱼群吃光。
  语言的浮力愈大,人类的再进化过程也就愈缓慢。最终,很可能是语言,阻止人类成为神,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
  
  字
  
  埃利蒂斯在诗中说:“每个字是一只燕子,给你在夏季中带来春天。”字是人类灵魂走过的痕迹,字是一种深沉而素洁的存在,它将存在从存在的影子后面呼唤出来;然后,在存在无限的扩张中实现自己创世的梦想。
  天地诞生了。理想提升为天,现实降落为地。无所不在的字,为真正的生命意识加冕。
   神出现在奥林匹斯山上,这是春天的开始。而春天一旦开始,它的气息就融化在所有的时间之中,被字蓄积着,就像土地蓄养着水分。
   天渐渐地高了。人类离理想也越来越遥远,有一句话说得再恰当不过了:“可望而不可及。”理想一远,现实的压力便越来越大,栖止在地上的人们总觉得空荡荡的,心里不踏实。好在还有字,字没有离开人类,这些零散的神不得不自行组合起来,以强大的力量对抗在现实中发酵的世俗。
  这场战斗异常惨烈。许多字都牺牲了;许多字奄奄一息,只好躺在字典里长期休养;许多字虽然多处负伤,可仍坚持在第一线。
   字是沉默的语言。它在不遗余力地拯救人类。一点一撇一横一捺一弯勾,这都是上帝的动作,是神在和我们说话。
  
  纸
  
  许多纸在眼前晃动。纸上写着许多字。字里藏着许多意义。那些意义真的那么重要吗?非要变成字不可,让人来咀嚼。纸是一道好菜,吃的时候没味道,味道留在牙缝里。所以,拾人牙慧未见得是一件坏事。
  纸生活得并不平静,因为思想太多了,它的压力非常大。一张纸很薄,必得有厚厚的一叠,才能承载人类的辛劳与悲苦。有些人的泪和血就泼在纸上,纸上的烟云于是跌宕起伏,把一些可歌可泣的命运拉扯得婀娜多姿。
   现实中的悲剧常常把寻常的命运轨迹扭曲,将日常的生活面撕碎,一旦在纸上倾诉,它就变成感人的材料,甚至成为引导人向上的力量。所谓向上,其实就是走向理想。而在现实环境中对理想的追求,总是受到传统与习惯势力的拦截。那些被世俗规范与普遍道德击垮、摧残的斗士,他们的遗恨和叹息,却令人难以置信地渗入千古风流之中,让后面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人们缅怀与追寻。
   “纸上得来终觉浅”,这种人不过是没有把书读破罢了。人类的灵魂都汇聚在纸上,你可以把那些纸撕得粉碎,可你的躯体被蚂蚁吃光了,那些纸的碎片依然在风中飘舞。
  (选自《青春》200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