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地域与文学相关性分析

作者:刘庆元




  无论是讨论国民性问题、文化问题还是人生之谜,都无法回避地域与文学的课题。人与风俗、人与天地,是充满了无穷魅力的话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这两句广为流传的俗话足以唤起我们对“究天人之际”的浓烈兴趣。而且,每当我留心于地域文化的丰富灿烂时,我便联想到一些关于国民性的争论,从而产生地域与文学相关性的讨论。
  “秦中自古帝王州。”周、秦、汉、唐都在陕西建都,不令人兴叹么?而《汉书》中也记载着当时的谚语:“山东出相,山西出将。”见多了有关关中战略地势的研究成果,同时也由那一带产生了那么多的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的事实产生了关于那一带民风的一些猜测……“无湘不成军,无徽不成商”:湘军、徽商,是近现代中国两个引人注目的文化现象。徽商的兴起据说是由于徽州田少的缘故,所以人们经商以谋生,但为什么别的山区没贡献出那么多的商人,而湘军的崛起一方面是由于曾国藩的极力提携,另一方面不也与“其人率多劲悍决烈,天性然也”的民风有关么?而江南则有“一榜九进士,六科三解元”的自豪。政治家们逐鹿中原、文人学士则偷安江南。画山秀水正与柔心慧性相映,莺歌燕舞恰同琴棋书画共乐。所以有“无宜(宜兴)不成学”的俗语,有“才秀之士,焕乎俱集”的盛况。
  从地域文化角度研究文学现象,是一个古老的话题,又是一个常说常新的话题。古人说:“南方谓荆扬之南,其地多阳。阳气舒散,人情宽缓和柔”“北方沙漠之地,其地多阴,阴气坚急,故人刚猛,恒好斗争。”从地域因素看人性的丰富,便有了“北人”与“南人”的话题。地气不同,则民风有异,则文风也迥异:“南方之文,亦与北方迥别。大抵北方之地,土厚水深,民生其间,多尚实际;南方之地水势浩洋,民生其际,多尚虚无。民崇实际,故所著之文,不外记事、析理二端;民尚虚无,故所作之文,或为言志、抒情之体。”中国文化“究天人之际”的传统在“文学与地域”的话题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不仅仅是中国文人。法国思想家孟德斯鸠就认为:“在南方的国家,人们的体格纤细、脆弱,但是感受性敏锐……在北方的国家,人们的体格健康魁伟,但是迟笨……你将在北方气候之下看到邪恶少、品德多、极诚恳而坦白的人民。当你走近南方国家的时候,你便将感到自己已完全离开了道德的边界;在那里,最强烈的情欲产生犯罪……在气候温暖的国家,你将看到风尚不定的人民,邪恶和品德也一样地无常。”他是从“法律和气候的性质的关系”的角度触及到“地域与民性”这个话题的。文学思想家斯达尔夫人则是从“地域与文学”的角度去论述“南方文学”与“北方文学”的差异的。她说:“存在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学,一种来自南方,一种源出北方。”“南方的诗人不断把清新的空气、繁茂的树林、清澈的溪流这样一些形象和人的情操结合起来。”而“北方各民族萦怀于胸的不是逸乐而是痛苦,他们的想象却因而更加丰富。”文学思想家泰纳更进而提出了文学创作与发展的“三要素(种族、环境、时代)论”,他认为:“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他比较了两大拉丁民族的想象力:“一个是法国民族,更北方式,更实际,更重社交,拿手杰作是处理纯粹的思想,就是推理的方法和谈话的艺术,另外一个是意大利民族,更南方式,更富于艺术家气息,更善于掌握形象,拿手杰作是处理那些称之于感觉的形式,就是音乐与绘画。”一切似乎颇有些神秘意味。一切又的确耐人寻思。
  具体说到中国,在“南方”与“北方”的分野之外,还应有“东方”与“西方”的区别,东方的“海洋文化”就与西方的“高原文化”明显不同。当代文化史家萧兵先生就曾将中国古代文化分为四大集群,——东夷、西夏、南苗、北狄,并在四大集群的交汇背景中考察《楚辞》文化,他指出:“我国的东方和南方都崇拜太阳,《楚辞》里确实潜在着一个‘太阳神文化’,跟东方典型的海洋性较强的‘太阳神文化’比较起来,它是次生形态的水原性的而又带着些内陆色彩的‘太阳神文化’,它热烈、活泼、浪漫、灵动,显然跟带着严酷、冷峻、朴实色彩的北国‘山神文化’、‘草原神文化’不大一样,后者显然是大陆性的、高原性的。”“‘相士烈烈,海外有截’,我们古代人民、尤其是东方滨海的夷文化共同体注目于海外,曾试图向海外扩展和进发。”近代以来,沿海地区得到“东部”与“西部”的分野便成为“开放”与“封闭”的某种对应象征。
  又由于“东部”、“西部”与“南方”、“北方”交叉的概念,所以,地域文化研究也呈现出更丰富的色彩。山东地处黄河流域,属“北方文化”,又濒临黄海,与“东部”有缘,所以山东作家群既富于凝重的道义感,又具有浪漫的情怀。如张炜的凝重、浪漫;矫健的悲怆、神秘;王润滋的深沉、奇幻,莫言的空灵、绚烂;苗长水的淳厚;山东到底是孔子的故里,又是蒲松龄的家乡,拥有泰山的雄浑、朴实;还拥有大海的浪漫、宽广。而陕西也在黄河流域,属北方文化,但地处西北,所以陕西作家群多以朴实、悲凉的风格见长——柳青、路遥、陈忠实、贾平凹、高建群就像贫瘠、坚忍的黄土高原一样。同样的奇观也不难在南方发现:同处长江流域,上海的“十里洋场气息”(例如张爱玲、苏青、王安忆、程乃珊的小说中的情调),南京的“六朝古都”风格(叶兆言的《夜泊秦淮》系列小说是代表),武汉的“九省通衢”的暄哗(例如方方的《落日》、《黑洞》、池莉的《不谈恋爱》《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中传达出的武汉市民的生活气息),他们各具特点,绝非“南方的明丽”“南方的清新”所能概括括得了的,上海在华东(东部),最早得海洋之惠,曾经十分繁华;武汉在华中(中部),在四方文化的冲击下呈现出驳杂的文化景观。
  在“南方与北方”和“东部与西部”的交叉研究中,值得注意的还有“山区文化”与“水乡文化”的不同。“山区文化”与“水乡文化”这一对概念的引进有助于我们发现地域文化的又一重景观。
  从地域文化角度研究当代文学,我们可以获得宝贵的文学启迪。因此,地域文化的自然景观(山川风物、四时美景)与人文景观(民风民俗、方言土语、传说掌故)是民族化、大众化的一个重要标志,是文学作品赋有文化氛围、超越时代局限的一个重要因素。相对于变幻的时代风云,地域文化显然具有更长久的(有时甚至是永恒的)的意义——它是民族性的证明,是文明史的证明。它能够经受住时间的磨洗,战乱的洗劫,昭示着文化的永恒生命力;同时,它还能以斑瓓的色调、别致的风韵博取文艺女神的青睐,在文艺圣殿占据一个醒目的位置。
  地域有东西南北之分,民风也有东西南北之别,文风当然也因地而异了。不早有“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名句么,还可以补充上:刚者乐山,柔者乐水。无论南北东西,都有仁智相补,刚柔相济的文化现象,山水与人的联系是一种注定的缘分,所以,山水与文学风格的话题也与东西方文化、南北文学的分野与融合一样,具有绝妙的魅力。
  刘庆元,江西交通职业技术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