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从唐宋诗词看古人的恋菊情结

作者:乐轶君




  中国古代文人是如此的喜爱菊花,推崇菊花为“花中君子”,“花卉四君子”,即梅、兰、竹、菊,吟诗作词更是少不了“菊”。光是品读唐宋时期的诗词,就足以感受到古人爱菊之深了。
  
  一、民风民俗
  
  菊是秋天的花,有了菊,秋景才会美丽如画:“芙蓉金菊斗馨香,天气欲重阳。远村秋色如画,红树间疏黄。”(晏殊《诉衷情》)秋日风光主要体现在菊花上,“秋光近青岑,季月当泛菊”(杜甫《课伐木》),“一种浓华别样妆,留连春色到秋光。解将天上千年艳,翻作人间九月黄”(张孝祥《鹧鸪天》)。
  在九月九日重阳佳节这一天,菊花更是成为风光无限的主角。古人把重阳节叫做“菊节”“菊花节”。最初菊与重阳节结缘是因为菊可以避邪的传说。随着这一习俗的节日化,它渐渐变成人们祈求长寿、登高怀乡的民俗活动了。唐宋时,在重阳节这一天,古人除了登高饮酒,还喜欢佩兰簪菊,采撷菊花插戴于鬓上,增添节日的兴致。“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唐代杜牧便在有一年的重九日,登上高处,面对秋天的山光水色,脸上浮起了笑容,兴致勃勃地折下满把的菊花,觉得应该插个满头归去,才不辜负这一场登高。
  古人赏菊,簪菊,种菊,甚至食菊。早在战国时代,屈原的《离骚》诗曰:“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唐代陆龟蒙在一篇序中说自己在住宅的空地上“皆树以杞菊,春苗姿肥,得以采摘,供左右杯案”。宋代文豪苏轼宣称“吾以杞为粮,以菊为糗”。爱国词人辛弃疾在《沁园春》中写道:“秋菊堪餐,春兰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一定要亲手栽种,餐菊佩兰,“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水调歌头》),更是以屈原的高尚情操和志节自况,表明自己决不肯随波逐流与投降派同流合污,而是执着地追求自己的理想,保持爱国忧民的志节和情操。
  宋时著名诗人陆游还有“收菊作枕”的习惯,他在《剑南诗稿》中写道:“余年二十时,尚作菊枕诗。采菊缝枕囊,余香满室生。”《偶复采菊缝枕囊凄然有感》诗云:“采得菊花做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晚年时,又写了一首《老态》诗,诗中曰:“头风便菊枕,足痹倚藜床。”具有健身疗疾功效的菊花,怎会不被人们重视呢?欧阳修的《菊》:“共坐栏边日欲斜,更将金蕊泛流露。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催时始见花。”描述了菊花的色、形,同时也道出了菊的药用价值。
  
  二、君子品格
  
  菊花生命力顽强,在野外可以生长,特别是在其他花卉都凋谢的秋天独自开放。也许正是这种特性使诗人们觉得菊花超凡脱俗。“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元稹《菊花》),历尽风霜而后凋的菊花,得天独厚地受人珍爱,宋代段克己也有词句“雨后荒园,群卉尽、律残无射。疏篱下,此花能保,英英鲜质”,秋风萧瑟,秋雨无情,百花为之凋零,荒园杂草丛生,菊花偏偏开在此时,而且开得如此娇嫩艳丽”。苏轼的《赵昌寒菊》:“轻肌弱骨散幽葩,真是青裙两髻丫。更有佳名配黄菊,应缘霜后苦无花。”辛弃疾的《鹧鸪天》:“要知烂熳开时节,直待秋风一夜霜”,突出了菊花不趋炎附势而傲霜凌寒的品格。陆游将菊与蒲柳对比,“蒲柳如懦夫,望秋已凋黄。菊花如志士,这时有余香”。唐郑谷将菊与瓦松对比,“露湿秋香满池岸,由来不羡瓦松高”。菊花高洁、清幽,毫不吝惜地把它的芳香献给人们,具有高尚气节。
  正因为菊的这种品性,所以菊花与孤标傲世的高士、隐者结下了不解之缘。自从东晋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名句一出,菊便成为花中的隐逸之宗,成为回归自然、物我无间超然情怀的象征。唐代“茶圣”陆羽隐居之处便种有菊花,皎然的《寻陆鸿渐不遇》:“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偏僻的住处,篱边未开的菊花,无犬吠的门户,显示出陆羽生性疏放不俗,具有不以尘事为念的高人逸士的襟怀和风度。菊花,它那傲世独立的风骨,淡远洒脱的性情,不正是文人君子理想的品格吗?
  
  三、寄情之物
  
  小小菊花,勾起人多少情思。“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晏几道《思远人》),林叶转红,菊花开遍,又到了晚秋时候,闺中人不禁想念千里的行客。“离愁不管人漂泊,年年辜负黄花约。黄花约,几重庭院,几重帘幕”(黄机《忆秦娥》),游子四处漂泊,离愁深重,想当初,临别时候,自己与恋人相约在菊花开放的秋天重逢。可是,花开花谢,年复一年,事与愿违,无法应约。每念及此,怎不肝肠寸断!再想那深深庭院、重重帘幕中的伊人,不也忍受着相思的煎熬和独处的孤寂,年年翘首盼望自己归来。
  不止停留在怀友人思恋人这一层面上,把菊与深刻的社会内容联系起来,要数唐杜甫的菊诗了。杜甫不同于李白,咏菊花:“可叹东篱菊,茎疏叶且微。虽言异兰蕙,亦自有芳菲。未泛盈樽酒,徒沾清露辉。当荣君不采,飘落欲何依”,具有洒脱豪放、超然世外的浪漫主义情怀,他的诗体现着忧国忧民的现实主义思想:“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旧摘人频异,轻香犹暂随。地偏初底袷,山拥更登危。万国皆戎马,酣歌泪欲垂”,“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车辙”。诗人为处处兵戈戎马、战乱难平的国家危亡、民生疾苦忧虑以至垂泪。
  大凡诗人词人,如果身逢乱世,有哪个不忧虑国事呢?“秋去秋来,但黄花、年年如旧。平台戏马,无处问英雄;茅舍底,竹篱东,伫立时搔首。”(刘子翚《蓦山溪》)北宋末年,当北宋面临覆亡危险,急需济世之才的时候,词人写下了如上的词句,感慨只有“黄花年年如旧”,此外的一切都不“如旧”了,当今的英雄又在何处呢?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北宋灭亡南宋建立,到了南宋后期,统治者在国家危在旦夕的情况下依然妥协苟安,醉生梦死,不图恢复,有多少爱国词人痛心疾首,报国无门,只能将一腔忠愤之情倾泄在词中。“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常恨世人新意少,爱说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若对黄花孤负酒,怕黄花也笑人岑寂。”(刘克庄《贺新郎》)词人借菊花抒发萧瑟岑寂之感和满怀的家国之恨。等到南宋被灭,诗人们咏菊表达坚守民族气节忠于国家之志,如郑思肖“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又如文天祥“落叶何心定流水,黄花无主更西风”。
  一些不满现状、反抗世俗的豪杰喜欢借菊托物言志,表达心声。唐末的农民起义军领袖黄巢对菊花情有独钟,他有两首菊花诗,“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诗中豪气冲天,体现他推翻旧政权的决心和信心。尤其后一首极写菊花盛开的壮丽场景:整个长安城,都开满了戴着菊花盔甲的菊花。它们散发出的阵阵浓郁香气,直冲云天,浸透全城,预示农民起义军攻占长安,主宰一切的胜利前景。诗人笔下的菊花一变过去那种幽独淡雅的静态美,显现出一种豪迈粗犷,充满战斗气息的动态美。菊花也因此成为最美的农民革命战士之花。
   宋代著名理学家朱熹的词作,“江水浸云影,鸿雁欲南飞。携壶结客何处?空翠渺烟霏。尘世难逢一笑,况有紫萸黄菊,堪插满头归。风景今朝是,身世昔人非”,此词,已非一般人生情感的境界,而是这位儒家天人合一的哲学境界。单就上词的上片来说,江水,云影,鸿雁,空翠,烟霏,紫萸,黄菊,这美好的大自然是真实的、恒常的,登高伤怀的昔人,早已成为过去。词人不仅赞美了自然,而且赞美了景中之人,当下的人生。头上插满菊花而归,不正是满载人与自然合一的生趣而归吗?
  
  四、逸闻趣事
  
  宋代王安石与苏东坡有一场“菊战”,一直在文坛传为佳话。一日,苏东坡造访王安石未遇,只见其桌子上放着两句诗“黄昏风雨过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苏东坡认为百花都落瓣的,惟有菊花不落,是干枯在枝头的,于是续了两句“秋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王安石不服气,他认为屈原长诗《离骚》就有“夕餐秋菊之落英”。其实菊花有落瓣的也有不落瓣的,不可一概而论。
  也是宋代的陈亚作有一词《生查子》:“相思意已深,白纸书难足。字字苦参商,故要檀郎读。分明记得约当归,远至樱桃熟。何事菊花时,犹未回乡曲?”写的是很普通的闺情,它的高妙之处在于以药名入词而不着痕迹。一首词中用了十个药名,“相思”“意已(薏苡)”“白纸(芷)”“”苦参“朗读(狼毒)”“当归”“远至(志)”“樱桃”“回乡(茴香)”,当然还有“菊花”,作为药名本字出现。
  品不完的诗词,道不尽的古人“恋菊”之情结!菊花,凭一瓣纯黄的心香,被中国古代文人赋予了深刻的文化内涵,已成为中华民族文化的一部分,值得品读玩味。
  乐轶君,教师,现居湖北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