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诗歌两首
作者:白彩霞
王安忆知道你是谁呢
从少不更事的童年开始
三十多年的往事 都已经疏疏稀稀
而你却对她
依然那样痴迷
这 还得从上个世纪
上个世纪的七几或八几年
慢慢地说起
远在上海的王安忆
她当然不知道你是谁
因为 你们相差了十几岁
相距 遥遥有几千里
可就在七几或八几年的某一本《中国青年》上
正当青春 漂亮而本色的王安忆
是那样 梦幻一般
梦幻一般地
如天使 进入了渺小的你的视线
似春雨 滋润着稚气的你的童年
其实 当时的她也不过只是个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吧
洋气 漂亮
这是她 留给你的最初印象
只是一寸黑白小照
只是一篇 短短的 千字文
写的是知青回城 村里的
老奶奶提着一篮子土特产
依依送别的场面
尽管 标题和体裁
你至今都已无法想起
可那个作者王安忆
凭借着她的深情和才气
以及那一年 那一期的那本杂志
却深深 深深地
如绵延不断的根须一样
扎在了你飘忽平淡
同时又真诚执著的生命里
王安忆不知道你是谁
也许是刚好
家里有个十七、八岁
热情又好客的三姐的缘故吧
那时
你家因此才住上了四五个来自西安的女知青
你的慈祥仁爱的父亲
那时 正肩负着生产队长的重任
而这本杂志 就是那些知青大姐姐从城里带来
然后 随手丢在她们的桌椅上的
懵懂未开的你 也不知道
当时上的是一年级呢 还是三年级
反正 除了一些连环画
和一些斗地主 抓坏人的电影
你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书籍
也从来 没有看到过那般细腻 感人的文笔
因为 你那时不过只是个黄毛丫头
是民兵三姐怎么也甩不掉的
一条小尾巴
是太尉村小学里的一名
仅仅冠有学习委员称号的
小小的 小学生
而且 连你都不记得你当时究竟是几年级
王安忆怎么会知道你是谁呢
可是后来
你也拿起了像她一样的一支笔
写小说 作散文 上报纸 进电台
参加县里和市里的各类作品研讨会
与一群 大龄的文学青年
一群 或落榜
或落魄的农民兄弟姐妹们
兴冲冲奔跑在 通往中国文坛的
某一条 崎岖小路上
不再是村姑
在陕西
在那个地势和视野 都相对要
开阔和平坦一些的关中平原上
在男女老少都无不仰慕和梦想
成为又一个柳青 路遥
抑或是贾平凹的
三秦大地上
脸蛋曾经红扑扑 眸子
也曾经亮晶晶的你
一度 也被乡亲和同学们
亲切地称作过大作家 小才女
不过
那只限于你所在的村落
你能涉足的县城的范围
以及 市里颇为热闹的写作领域
王安忆她能知道你是谁呢
可如今 你却成了她的小秘
提起这小秘的称谓
还得感谢一个诗人李亚伟
他在一首题名叫《中文系》的诗里
曾这样调侃过
中文系是一条洒满钓饵的大河
浅滩边,
一个教授和一群讲师正在撒网
网住的鱼儿
上岸就当助教,然后
当屈原的秘书,当李白的随从
然后再去撒网
说起来真是有些羞愧
如今的你
担当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小秘
戴着副教授的头衔
偶尔也被人半戏谑
半恭敬地叫一声专家
实际上 你却与学者 带头人
无缘又无关
蜷伏在一个 也被叫做都市的地方
把寻梦的希望
寄托在封闭又自足的三尺讲台之上
其实 你的大部分梦想早就飘零沉寂
虽然 近十年
你也不断地撒网 不停地打捞
可回回捞上的 都只有王安忆
这一条
还称得上是个安慰的
大鱼
王安忆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反刍着她的一本本文集
发表着对她的片言只语
其实只有你明白 如果
当初不曾出现王安忆
也许就没有今天的你
是她
在一点一点地造就你 是她
在一次又一次地成全你
并且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地
你还就这样 不知不觉地
便触摸和靠近着
最初 所痴迷的
你那所谓的文艺
你住在城里
你住在城里 掐指一算
这段时间 好象已经
可以称为半辈子
得感谢
那年月的大学生分配
这政策 实质上对很多人大有意味
乡里娃可以就此 彻底
蜕下一层皮
这皮是贫穷 是卑微
是无望 是颓废
当然 大学生分配
也给了你这个曾经的孝顺娃
以无穷的转机
谁能想到
你也有了城市人的户籍
在琳琅满目的楼房间穿梭
和五湖四海的周围人
结结巴巴地红着脸
开始讲卷着舌头的普通话
追赶着汽车去上班
勤勤恳恳来做人
扎扎实实去工作
在城里 每一天的日子
过得都像在过年
月月领工资 次次都惊喜
第一笔 快快寄回去
这是你给你
乡下老父母的最大安慰
不能再叫70多岁了的人
以后还为柴米油盐的点点来源
辛苦和着急
逢年过节 春种秋收
一张张汇款单
从有你名字的这个城市
按时寄去
姐姐家的孩子上不起大学
哥哥刚批了三分地的院基
退伍的弟弟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做个体
小叔子猛不丁又患上了要命的白血病 眼下
正在医院里告着病危
这些来自故乡的消息
大多都让你忧虑
像柳宗元笔下的那只
二话不说 猫着腰
你把两边老家的担子
就那么一一挑起
你住在城里
之所以这样说 是因为
几十年已如烟散去 而你
根本就没有一点城里人的品位和气息
你的同事
有一次就这样拿你来嬉戏
他说 你们难道没有注意
她这人就是爱和农民搅和在一起
说这话时他可能不幸忘记了自己
因为谁都看得出
他长得可比你还要土气
听他溅出的唾沫里都还携带着不少的泥
正在闲聊的其他人
顿时面面相觑
办公室里当时总共坐着七个人 而其中有五个
或父母或兄弟 或朋友或亲戚
就无不跟农村有着千丝万缕的骨肉情谊
你没有反驳你那位同事兄弟
因为你确实喜欢和农民
以及农民出身的人呆在一起
你和他们一见如故
比如 别人找对象
都巴不得摇身一变入豪门
而你 当军官的爱人
父母却均在乡里你要与所爱的人风雨相携
同舟共济
你说不清你到底在不在城里
如果从故乡的角度看
你的确是个城里的人
可要是从城里人的角度说起
充其量 你也只是蜷伏在郊区
在这个城市大脑的末梢上
你能拥有的 也不过
只是个平凡又渺小的蜗居
满脑子农家的记忆
每一次梦里
不管是亲人们的面影
还是与儿时伙伴们的邂逅相遇
乡下
都几乎成了唯一的背景和场地
虽说你住在城里
即使你刻在城里的印迹
已足以厚厚地覆盖
乡村那短暂的履历
干着一份多么体面的工作
别人艳羡的目光 自己稳定的薪水
也不能让你安安心心地融入城里
真是个又老又固执的乡下妹
白彩霞,兰州教育学院人文社会科学系副教授,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