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张爱玲小说中七巧与霓喜形象分析

作者:李 婷




  张爱玲是著名的女性小说写家,在她一生的著作中,女性形象是主要的,也是塑造得最成功最亮眼的。众多的作品与人物形象中,张爱玲对《金锁记》与《连环套》是最偏爱的,文学界也特别关注这两部作品。夏志清在文学史上给张爱玲定位时,曾将《金锁记》誉为“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张爱玲在二十三年的沉淀之后,又重新提笔将《金锁记》改写为长篇小说《怨女》,可见她对《金锁记》恋恋不舍的珍惜。至于《连环套》,早在1944年连载在《万象》上时,曾引起迅雨(即傅雷)的批评,认为“主要弊病是内容的贫乏”,但张爱玲自己对于《连环套》是钟爱的。众所周知,孤傲的张爱玲极少关注读者对于作品的评价,一向深居简出,而对于1944年5月迅雨发表在《万象》月刊上的《论张的小说》,她提笔写了《自己的文章》于同年7月发表在《新东方》杂志上。这是她唯一一次为自己的小说辩护,也是唯一一次表明自己对于作品的态度。这种态度就是:爱!她在文中对霓喜这个人物有许多维护,因为她认为霓喜这个人物是有自己的心理基础的,是有着人物的现实生活基础的。
  七巧与霓喜,这两个张爱玲小说中的代表人物形象,许多评论家都认定她们是疯狂的女性。但笔者认为对她们的形象分析,应该上升到命运和社会的角度。她们也曾经在命运中苦苦地搏斗过,并没有一味地沉沦。因为女性在当时社会中的地位,她们的努力都没有产生明显的效果,更谈不上具有革命的意义了。但就她们不同的生存方式和结局而言,一个是在无望中堕落,另一个却在挣扎中奋起。就文本而论,不妨将世俗的对她们的评价先放置一边,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来看待她们。
  
  一、为女人
  
  作为女人,七巧与霓喜的本性都应该说是善良的。让她们变质的祸根是生活的摧残与威逼,即便在冷酷的家庭和社会中,她们身上依然闪耀着某些人性的光辉。作为普通的女人,她们应该值得同情与尊敬。普通的女性是伟大的,她们的伟大在于她们的普通。七巧与霓喜也是伟大的,除了普通之外,还在于她们对生命的维护,这也是人性之根本。惟有珍视生命的人才能成其为真正的人。只不过她们对生命的维护方式却大相径庭。一个是让生命在绝望中腐烂,进而引起周围生命的颓废与堕落;而另一个却是让生命在挫败中变新,进而引起周围生命的奋起与抗争。
  七巧是被哥嫂逼着嫁给姚二爷的。与其说是嫁,不如说是卖。从一开始她就明知是个陷阱,明知是一个火坑,但她还是跳了,当然她也是没有选择的,她也不得不跳。跳进去之后就是无边的苦海。面对软骨病的丈夫,没有温情,没有正常的性爱,所有的人都瞧不起她,连佣人都是派的最差的。底层的出身,重病的丈夫在家里没有地位,因此她太卑微。但她还奢望着爱情。在与姚三调情失败后,她的精神生命彻底死亡,终于收起所有的心思,守着旧房子里的一切终老。霓喜也是被卖进城的,但在绸缎庄老板的打骂中,她没有屈服。一方面用与别的男人调情来还击雅赫雅对她的鄙视与控制,另一方面又极力争夺自己应得的地位与用度。当她实在无法忍受男人的欺凌与侮辱后,终于是一走了之,另换一个人家。但似乎所有的人家都是一样的,所有的男人也都一样的自私,并没有一个男人愿意承认她的付出,她最终还是接连被抛弃,她又还是不断地找寻着自己的栖息地。
  在如此的生活挣扎与碰撞中,哪怕鲜血淋漓,哪怕支离破碎,她们没有放弃生命,因而她们是懂得生存的意义的。为了生存,她们也用了些卑劣的方法做了许多让人不耻的事情,比如七巧把一切押在钱上,为钱而不惜舍弃爱情和折断亲情;霓喜把生活押在男人身上,为生活她不惜与各种各样的男人发生关系。但一切都抵不过活着的诱惑。她们要生存,在那样冷酷的环境中,柔弱的女人能用到的方法,对她们来说也许也只有这些了。
  
  二、为妻子
  
  七巧是明媒正娶的姚二奶奶,虽进门时是奶奶身份,做的却是佣人的实事。后来有了子嗣,才勉强保住二房的地位,但从来就没有人把她当奶奶看。霓喜从法律上来讲一生都没结过婚。但与男人同居时,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也是完全尽到了一个妻子的本分和职责。七巧对自身地位与尊严的维护,一方面是在分家产时,据理力争,终于留得了应得的一份家产,用以维系自己及儿女的生计;另一方面是后来拒绝三爷的调情,她宁愿自我毁灭,精神堕落,也不愿屈就。她守住的是姚二妻子的本分,最终只能在阴暗的老房子里孤独地死去。
  霓喜也在尊严与生存中挣扎,不过她是在尽力地争取尊严。但她选择的方式是走开,去寻求另一种自己能适应又能承受的生活,她为此并没有失去太多。也许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真爱,她只是在情爱之外找到了生活的支撑,最终找到养活自己与孩子的途径。正如她对这个世界是想爱而爱不进去的。所以最终她不爱了,仅仅是一种利用。因此她获得了一些让生活能持续的东西,物质的,精神的,活得还过得去。因为张爱玲更懂得霓喜挣扎的苦痛,懂得她的生命无始无终本就是挣扎的最初无力也是最终的疲乏,所以让她的结局比七巧要好一些,最终还能守着自己的孩子终老,在孩子身上她还能寻得一些安慰和满足。
  
  三、为母亲
  
  两个女人都是带着自己生养的孩子的。作为母亲,七巧与霓喜都显得特别坚韧。无论怎样的困苦与抉择,都将骨肉护在自己的翼下,这是中国女性尤其是为母亲的优良品质,七巧与霓喜都做到了。只是在那一刻的抗争过后,对于残局长长的平淡,两个女人又表现得格外不同。
  在老房子的无趣无味的死寂的日子里,七巧将自己的怨恨转移到了儿子和女儿身上。她想卸下自己一生的苦痛与悲哀,但选择的方式却是让孩子来承担,以把孩子压垮和毁灭他们的幸福为代价。而霓喜则完全不同。从她的第一个孩子起,她的生命就与孩子的生命捆在了一起,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放弃孩子。她用母亲这个名字扛起了一切,直到六十多岁时还在为孩子的吃喝而奔波。对孩子恪尽职责的养育是她人性最闪亮处。
  张爱玲的小说可以归为世情小说的范畴,其最大的特点莫过于写现实生活中的普通人,以平凡小人物的欲望和追求为中心。如此看来,我们有必要将七巧、霓喜她们在当时的生活状态中放置稳妥,再加以分析才不至于偏颇。七巧扼杀儿女的幸福,的确是一种人性的泯灭。与其说她是让儿女陪同她一起孤独地死去,倒不如说她是掐灭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残留。这是张爱玲展示给世人的人性空虚、堕落、无情、无奈的一面。她将其剥离撕裂得彻底而又干净。然而在霓喜身上,则显示了她面对现实生活中的困顿与变迁时的无畏气概。霓喜哪里是在迎接命运的挑战,简直就是被人强推进了无烟的生活之战中,但一旦真正进入残酷的生活,她立刻显得大气而无所畏惧,迎着血淋淋冷冰冰的生活走了过去,哪怕割舍下的是心灵的善良、本性的质朴,如飞蛾扑火般留给观者无尽的悲壮。在张爱玲的笔下霓喜如野火花般卑贱,坚韧却又亮丽的活着。这是她展示给世人的人性坚韧、挣扎、昂扬的一面。她又将其挥洒得荡然无存而不可捉摸。也因此人们赋予张爱玲一个贴切的名词:苍凉美学!
  
  参考文献:
  1.《张爱玲散文全编》 张爱玲 浙江文艺出版社 1992年6月
  2.《张爱玲文集》 张爱玲 安徽文艺出版社 1992年7月
  3.《天才奇女——张爱玲》于青 著 百花文艺出版社 1992年10月
  4.《最后的贵族——张爱玲》 胡辛 著 21世纪出版社 1996年2月
  5.《张爱玲散文集》 张爱玲 人民日报出版社 2004年12月
  李婷,武汉商业服务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