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春晖

作者:吴小波




  我常庆幸自己拥有很多藏书,能自由地穿梭于金戈铁马和西风古道,感悟残阳似血的苍凉。我曾避开灯火阑珊、人头攒动的街头,躲在阁楼里翻阅着荡气回肠的《水浒传》。我也曾在雨雪霏霏,阴风怒号的黄昏,在摇曳暗淡的灯光下修补着残篇断章。很多时候,我都会默默的坐在书桌前,凝视四周的书橱。当我的目光从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上划过时,眼前总会浮起我慈祥的母亲那张被岁月摧毁的容颜。
  9年前,我无比惆怅地告别了一切关于大学的浪漫,拖着一箱书回到了故乡。在度完属于二十一岁的暑假后,为工作,我开始了疲惫的奔波。可惜,时运不济,我没能争过我的同龄人,很狼狈地滚了回来。母亲并未对我的悻悻而归有半点指责,反而给以温柔的劝慰。从我落魄的那一刻起,太阳似乎也暗淡了。我常常靠着阁楼的窗子痴痴地望着天空以及飞翔的鸽群。这时,母亲都会藏起内心的担忧,停下手中的活儿走过来陪我说笑。为了消除无边的愁绪,我打开了那个箱子。这是我大学里唯一值钱的家当,毕业前,很多东西都扔了,惟书难舍。掸去灰尘后,《复活》、《红楼梦》等书,就在我的手起掌落间走进了书架。从此,我学会了与一个个逝去的生命对话。当我的同龄人拿着工资,灿烂地出入咖啡屋和专卖店的时候,我还在阁楼里逐字逐句地啃着茅盾的《子夜》。
  每天,街上广播响起,我便准时地坐在书桌前,开始了我一天的“工作”——读书。陪伴我的还有一碗母亲做的蛋汤。就这样,我的一天便在虚幻与温暖中度过了。然而,我的漫长寂寥的时光绝非家中的那点藏书可以打发。于是,我在母亲悄悄的殷切的目光中走出了家,不是辞亲远游,而是去寻访散落在小镇各个角落的书摊。时间一长,书摊也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和几个小商贩也混得烂熟。他们知道我爱书,一有好书便给我留着,价格也压到最低。可是,闲在家里毕竟不比在学校。那时有生活费,可省下买书。如今,在大人面前实难开口。但我对好书的渴望和无奈终究没能躲过心细的母亲。挂在母亲脸上那丝难已察觉的淡淡的忧伤在我从她手中接过钱的一刹那化成了会心的微笑,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她的鱼尾纹已经很深了。她每次给我的书款都远远的超过了书价。从懂事起,母亲就开始给我零花钱,当时不觉得钱的可贵,可现在,这钱捏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去书摊的路上我总是不由地想起母亲的微笑,心里蓦地感到沉重。在母亲用血汗结成的一张张的零花钱中,《莎士比亚全集》《红与黑》等一套套大部头像一尊尊大佛似的被请到了小寺庙。书买回后,我都要重新整理书橱,不然,它们无法入座。这是一种繁重的工作。书要全部搬出,再分门别类地把新书从属的空间腾出来,随后,又一册册按它们的高矮和版本系列摆上去,这样就形成了统一。每次,我都累得满头大汗。母亲不忍冲淡我的快乐,她总是一个人静静的躲在我看不见的窗后,用忧郁的眼睛默默的注视着室内的一切。有书为伴,我早已忽略了电视的存在。我读书常至深夜,很少有人能理解那孤灯残卷带来的快感是怎样地让我陶醉。晚上,万籁俱寂,我房间的灯光仿佛成了茫茫夜空中一星遥远的灯火。就在我细细品味这星灯火下的快感时,我哪里知道,这星灯火却让我母亲深深地牵挂着。当我被离奇的故事带入美妙的仙境继而又睁开惺忪的双眼后,我肩上覆盖的往往是一张毛毯。
  时光像小河似的悄悄地带走了我的青春岁月中那段苦恼的日子。2004年春节过后,我无比幸运的得到了一次到省城大学进修的机会。上车前,母亲坚持送我到车站,并替我抢了一个临窗的座位。随后又急匆匆地跑下去买了一堆水果放在我怀里。车子启动后,母亲还站在窗边依然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我,但那温柔里却已透出了一丝很容易察觉的难舍。出站后,我朝后窗望去,透过滚滚黄尘,只见母亲依然孤零的站在原处,痴痴的望着。
  吴小波,教师,现居湖北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