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梦境在关汉卿涉梦戏中的作用

作者:王 慧 何 峰




  关汉卿是我国文学史上伟大的作家之一,是我国戏剧史上最早也是最伟大的戏剧作家,有“中国的莎士比亚”之称。他一生创作了大量的杂剧,现存的18部杂剧中有4部属于涉梦戏,这些梦幻故事是作家在清醒状态下根据剧情的需要而精心编织的,是作家的情感潜意识在作品中以“梦”的形式自然流露,也是作家通过梦境对现实世界的主观意识反映,因此具有“不是梦的梦”的特点,梦境在关汉卿涉梦戏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一、梦境是批判现实社会的工具
  
  古代人不是把梦视作心灵的产物,而是认为梦源于神灵,认为梦是上苍的力量所给予善意或恶意的表示。用梦这种形式能够最方便地释放自己的不满、愤怒,同时也在释放着民众的不满、愤怒,却不会因触怒统治阶级而危及自身,关汉卿通过梦境这种方式来写元代社会的腐朽和黑暗,表达出了自己的强烈不满及对下层社会人民的深切同情。在《蝴蝶梦》中,包待制是公认的铁面无私、明察秋毫,但剧中他却几次险些错杀好人,事情最终还是因为包待制的灵活,适当的处理才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但是这一圆满的结局,还由于包待制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蝴蝶落网并最终是他搭救了那只小蝴蝶,正是这个梦给他办案带来了启发,事情才没有形成悲剧。试想,这样一个人命关天的案子,就连包待制都险些出错造成冤案,又更何况元代那些贪赃枉法、见钱眼开的小人呢?
  元代的社会动荡,文人普遍得不到重用,强烈的民族歧视政策,关汉卿的心灵深处郁结着深沉的悲愤与不平,这种深沉的郁结只能在杂剧中寻觅着排遣的渠道。在《窦娥冤》中,勤劳、善良、孝顺的窦娥遭人诬陷,蒙受不白之冤而死,她为了报仇伸冤,死后的鬼魂还继续进行斗争。尽管廉访使窦天章是自己的父亲,但面对卷宗,却丝毫没有觉察到其中有冤屈,窦娥的鬼魂反反复复地把卷宗翻上来时,才引起了他的注意,后来她又再次托梦给有些呆气有些昏聩的父亲,说明自己的身份以及为什么屈死后,事情才真正有了转机,从而使自己的冤情得以昭雪。但试想如果不是窦娥的鬼魂托梦,即便自己的父亲是判官,她的冤情同样也不能昭雪。这也正好说明窦娥的冤屈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得到申诉的。
  
  二、梦境的传奇色彩满足观众的需求
  
  元杂剧是一种贴近当时百姓的平民文学,娱乐功能是元杂剧获得观众喜爱的重要原因。中国古代戏剧作家和戏剧理论家重视戏剧情节的浓厚传奇色彩,以至于情节的传奇性成为古典戏剧的一个基本特征。要想取得理想的传奇效果,就不得不处理好情节的离奇与生活真实的关系。如果情节离奇背离了生活本身所固有的真实性,那么观众肯定难以接受。落实到杂剧剧本的具体创作方法上,恐怕没有比写梦境更方便出奇而又不必怕失真的方式了。在梦境中,无论多么离奇的情节都能被人们视为理所当然而欣然接受,它既新奇而又不脱离真实情境,并且能够翻新出奇、不落俗套,这也难怪关汉卿喜欢采用这种模式了。
  观众的需求是关汉卿多次创作涉梦戏的原因之一,中国是有着数千年梦文化的国家,普通老百姓对梦境有一种特殊的情结。他们认为在梦境中,主人公可以拥有超自然的能力,可以忽而天上,忽而人间,又忽而地府,这些在平常生活中是不可能出现的、也难以置信的情节,一旦是在梦中出现,就怎么也不过分了。而且这样可以使情节更具悬疑、曲折、扣人心弦,也可以提高戏剧的审美情趣。如《窦娥冤》中,窦娥含冤被斩,为了伸冤,为了引起廉访使窦天章即自己的父亲对冤案的注意,窦娥的愿望借助鬼魂托梦的形式才得以实现,在最后的平冤时,窦娥的鬼魂再次出现,并出庭作证,才使自己的冤情得以昭雪。这种梦幻的、离奇的情节,可以曲折地反映了人们希望在现实世界中无法昭雪的冤情,借戏曲中的梦来得以昭雪的强烈愿望,引起观众心灵的共鸣,还可以使情节更加离奇曲折,进而满足观众的猎奇心理,最终达到吸引观众的目的。
  
  三、梦境推动戏剧情节的发展
  
  关汉卿的涉梦戏,与古人写梦有所不同,从《诗经》到李白的作品,大体上都是借梦境来表达诗意,梦在这些作品中具有“诗化”的因素。而关汉卿的涉梦戏中的梦却是整部戏剧情节的重要构成部分,具有“戏剧化”的因素。如《绯衣梦》,剧情讲述王、李两家联姻,李家家道中落而王家意欲悔婚。王家的女儿闰香忠于婚约,私下里派丫鬟梅香赠予未婚夫李庆安银两,帮助他恢复家声和求取前程。不料梅香遇无赖裴炎,被后者抢去银两,并被杀害。府尹钱可负责追查此案,从王闰香处了解到赠银之事,觉得案情比较复杂:表面看来李庆安似有杀人嫌疑,但既然梅香前去赠银,则银两已为李囊中之物,有什么必要杀人呢?可如果作案者另有其人,这个人又怎么知道王闰香与李庆安约定的地点,又怎能劫财杀人?在传唤提审李庆安时,钱可又发现李庆安面目善良,更加消释了对后者的怀疑。但由于案情没有其他线索,钱可无奈之下告知李庆安夜宿寺庙,乞求神示,指明真凶;若无神示帮助,只能由李庆安担当罪名。李庆安虔诚乞求,终于在梦中得到神谕,“非衣两把火,杀人贼是我。赶得无处藏,走在井底躲”四句字谜暗藏凶手姓名及藏身之处,可猜谜索解。钱可悟出谜底为“杀人贼是裴炎,躲在井底巷”,顺利抓到了真凶。
  在这部杂剧中,“梦”可以说在其中占有很关键的作用。因为我们发现,“梦”完全是整个剧情的转折点,没有钱可的“神庙祈梦”,那这桩命案就不是这种结果。也即是说,梦境在《绯衣梦》这部戏中,推动了情节的发展,是整部戏剧的重要组成部分。当然,从篇幅的比重上讲,《绯衣梦》还比不上《窦娥冤》和《西蜀梦》。因为《窦娥冤》中的第四折就几乎完全都是在写梦,这样大篇幅的写梦境,对情节的发展,人物心理的刻画以及主题的表达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西蜀梦》更是整部戏都在写梦,即从开头的写关羽、张飞遇害后的鬼魂前往西蜀与刘备团聚,到结尾时的关、张二人托梦复仇。梦境贯穿整部作品的始终,因此梦在该剧中的作用更是不言而喻的。
  
  四、梦境是悲剧意识的消解方式
  
  悲剧意识起源于对现实相悖的理想追求的失败,明知理想的追求不可能达到,只能留下梦想。这是真实的个人心理反应,当一种思想不能付诸行动而萦于心中时,就出现了梦,梦境就是不能、不敢、不愿付诸行动的悲剧意识的流露。梦具有超越现实生活中不能或一时不能超越的特性,它能够凭借精神的想象消除、超越阻碍,达到某种新的境界。这种超越的特性可以使现实中根本无法实现的愿望实现,使悲剧意识得到暂时的消解。
  关汉卿的杂剧中,梦境往往具有补偿现实的愿望的作用,它以一个美丽的梦来安慰现实的痛苦。《窦娥冤》的冤情梦就是这样一种梦。剧中展示的窦娥的悲剧,既与盛行于元代的高利贷有关,也与蔡婆的软弱、屈辱性格有关。当然,最直接地把窦娥推向悲剧境地的,还是以张驴儿为代表的恶势力和州官桃杌那样的贪官污吏。窦娥短暂的一生,是孤女、童养媳、寡妇、死囚的一生,她原想顺从天命,遵从封建道德规范,但还是横遭封建黑暗政治和恶势力的残害。重利盘剥的高利贷、地痞无赖的肆行无忌、官府的横暴贪婪,都是这个黑暗社会的产物,他们是构成人物悲剧命运的全部社会因素,暴露了封建社会本身与普通人民的不可调和的矛盾。《窦娥冤》概括了元代社会被压迫人民的悲痛生活,窦娥死前抨击黑暗与不平的呐喊与控诉,不仅响亮地表达了普通人民的正义的呼声,还由于它指向了承担分辨浊清,掌管生死的封建社会的全部主宰,指向了最高的神圣的“皇天后土”,实际上表现了对封建社会秩序的怀疑,这也就将作品的思想推进到一个新的思想高度,即在劳动人民在有冤无处伸有屈叫不得的黑暗社会里,只能靠梦境来抚慰自己的创伤,安慰自己的痛苦,表达自己的愿望,梦境消解了有冤无处告的悲剧意识。
  同样,在《西蜀梦》中,昔日“无一敢欺敌”的关羽,“威凛凛山中兽”的张飞,这样两位叱咤风云的英雄不是死于战场,也不是被堪称对手的强将击败,却是丧身于小人叛臣之手,这本身就包含着悲剧因素。这种悲剧因素,通过梦境的形式,一方面,表现出作者及敬仰英雄的老百姓对叛臣小人的鄙视和唾骂;另一方面也表达出作者对英雄人物的敬仰和深沉的怀念之情。也即是说在人生的悲剧面前,人的头脑里的悲剧意识得不到消解时,梦境就成为现实中不能解决的痛苦得到消解的一种方式。
  王慧,湖北黄冈科技职业学院讲师;何峰,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2006级教育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