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白鹿原》对中国现代革命的批判

作者:彭 蓉




  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以陕西关中地区白鹿原上白、鹿两姓家族社会生活为核心,折射出从清末民初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年间中国历史与文化变迁的壮阔画卷。作者在塑造一系列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的同时,更以冷峻的历史眼光审视现代中国革命,洞悉出扑朔迷离的现象背后的社会变革的底蕴,揭示出革命中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中国的社会革命在作品中不再是神圣不可侵犯,急风暴雨般的社会革命从它诞生于封闭保守的宗法社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它那不可回避的曲折命运。本文试从几个主要人物——鹿兆鹏、黑娃、白灵身上侧面分析20世纪中国社会革命的丰富性和复杂性。
  
  一
  
  鹿兆鹏是鹿子霖的长子,从小就被其父给予厚望,希望兆鹏以后能成为原上一人物。鹿兆鹏先是在白鹿村学堂学习,后进城接受新式教育,逐渐成长为一个在新的社会环境中自觉接受先进社会意识和革命思想的新青年。他具有足以与传统礼法相抗衡的世界观,然而,他的全套新思想来自域外工业社会的革命理论体系,带着极浓的理想主义色彩,与古老的乡村社会及传统文明格格不入。两者之间不可避免地发生激烈地、全面地冲撞,结果是他们以过激的方式与传统文化,包括其精华彻底决裂。
  自鹿兆鹏加入共产党,他就长年漂泊在外。每次的“出场”都在人意料之外,短暂仓促,而每次的“消失”又是那样的迅速,让人不可捉摸。在他鼓动之下,黑娃在原上发起了声势浩大的“风搅雪”革命,包括黑娃媳妇田小娥也加入其中。然而,没过多久国民党叛变,“革命”失败,黑娃深陷险境,此时身为共产党员的鹿兆鹏只顾自己逃走,并没有站出来搭救黑娃一把,这不免让共产党人的光辉形象打了折扣。此后,鹿兆鹏在原上时隐时现,始终没有做出令人拍手称快的壮举,倒是在他引导下参加“革命”的黑娃形象更深入人心。
  小说最后,黑娃在被人民政府处决前,叮嘱妻子找鹿兆鹏申冤平反,而此时的兆鹏却不知去向。中国解放了,共产党人鹿兆鹏仍不能以光辉形象示人。这让读者的内心再次一沉,不禁反问:革命,革命,这倒是革的那一门子的命?
  
  二
  
  黑娃(鹿兆谦),封建族长白嘉轩家终身长工鹿三的儿子,是一个在全书中充当配角的小人物,一个无论在白鹿原宗法社会还是在轰轰烈烈的社会革命中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的流浪者。然而,黑娃形象却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没有受过正规教育,大字不识几个,不愿屈服于礼法家规的管教,凭着藐视礼法家规的一股韧性,在鹿兆鹏的引导下,踏上了自己的“革命”之路。
  黑娃是反叛传统礼教的起点和主动力,甚至可以说他是白鹿原宗法社会中最早的觉醒者。他自小不习惯礼法甚严的家规,耐不得白鹿村学堂里循规蹈距的读书生活,广阔田野中自由自在的劳动与嬉戏,酿就了他无拘无束的习性和桀骜不训的野性以及由此萌发的自我意识。在学堂里,黑娃毅然扔掉友善的鹿兆鹏送给他的晶饼和冰糖,当土匪后的他竟朝自己的战利品——一铁桶雪白的冰糖浇了泡尿!尽管嘉轩叔对他们父子恩重如山,但是黑娃就是看不惯他那挺得太直太硬的腰,坚持出外熬活以逃避嘉轩叔的腰。后来带回来的田小娥因为不是明媒正娶,遭到父亲鹿三和白嘉轩等人的反对,他们只好搬出家门过起独立生活。倔傲的黑娃对强大的传统礼法不得不敬畏。然而,淫威下的沉默只是苟且一时,内在的生命之火却在奔腾,一旦有了喷射的时机,它将在狂暴中炸碎它所憎恨的一切。
  共产党人鹿兆鹏看中了他,热情动员他参加革命。文盲黑娃在省城“农讲所”接受了三个月的培训,回到白鹿镇岔路口向与他同行的革命九兄弟激动地大喊:“弟兄们!咱们在原上刮一场风搅雪!”于是,白鹿原上爆发了具有中国特色的“风搅雪”革命。失去理智的黑娃冒天下之大不韪,一脚踢开德高望众的族长白嘉轩,挥锤砸开族人世代圣地白鹿祠堂,砸碎象征白鹿村辉煌历史的“仁义白鹿村”石碑以及白鹿村的“神圣法典”——《乡约》石刻。然而这场急风暴雨般的“风搅雪”刚过,白鹿祠堂便以空前的感召力凝聚着全体族人的心,显示着劫后的悲壮与自豪,无声的宣布着千年仁义的真理性与神圣性,原上各村庄稼人演大戏演大灯影耍木偶,以盛况空前的热闹景象庆贺着传统生活秩序的重建。对此,我们今天如果一味地指责民众的“愚昧”、“不觉悟”,恐怕只能是“革命者”们的一厢情愿乃至自我解嘲了。
  后来,黑娃投靠到习旅长的部队,习旅长被打散后他又加入了土匪队伍。兆鹏多次劝说黑娃加入游击队,遭到黑娃拒绝,最后兆鹏干脆让他加入保安团以备后用。黑娃加入保安团后,读书、娶妻、生子,决心重新做人。在祭祖时回到白鹿祠堂,黑娃看到曾经被自己砸碎现在重新镶嵌的乡约,羞愧难当。这些象征黑娃又回到了白鹿原这个宗主社会,对革命反倒是一种否定了。解放后,黑娃因当过土匪的原因,被人民政府处决。黑娃和鹿兆鹏的结局一样,带给人的是无限的伤感。革命的目地何在,革命的意义何在?黑娃的死固然有白孝文的原因,但其悲惨的结局形象地再现了20世纪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的多面性及其复杂性。
  
  三
  
  白灵,族长白嘉轩的掌上明珠。她从一出生就不平凡,这个女子的聪明灵秀让人们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期待。长大后,她积极投身革命运动,并与有着同样理想和抱负的鹿兆海恋爱了,为了让他们的爱更有意义,两个年轻人甚至用一种游戏态度——扔硬币的方式来完成信仰的选择。直到后来,她遇到比兆海更具有革命气概的兆鹏,而置她与兆海的感情不顾,爱上了鹿兆鹏……革命被渲染的轰轰烈烈。在鹿兆鹏的带领下,她为党作了大量的工作,比如组织起义、发传单、化装到白区工作,这些冒着生命危险的斗争,没有要了她的性命,这样一个忠诚革命事业的坚强战士,最终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在延安整风运动中,仅仅因为她来自西安,就被定为反动分子,被自己的革命同志给生生活埋。一个本应该死的更有意义的年轻而美丽的生命,就这样被扼杀在不可思议的历史悲剧中。
  这对革命无疑又是一大讽刺,在人们对白灵的期待还远远不止这些的时候,现实让这一切戛然而止。神圣、崇高、理想……在这里被无声的消解了。
  
  四
  
  在小说其他人物身上我们也可看到革命的无可奈何之处。由于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白鹿村农民协会被迫解散,共产党员鹿兆鹏进了山,国民党的爪牙田福贤之类疯狂地对共产党人和人民群众进行反攻倒算。对此时白鹿原的时局,作为白鹿原上的权威发言者,白鹿原上德高望重的朱先生有过点评:“白鹿原成鏊子了。”惟恐读者不懂,小说又通过田福贤进行了解释。后来黑娃加入土匪,又袭击了白鹿村,朱先生又发表了一番宏论:“原先两家又争一个鏊子,已经煎得满原都是人肉味儿;而今再添一家子来煎,这鏊子成了抢手货忙不过来了。”在这位朱先生眼里,共产党领导的斗土豪分田地的农运,国民党对共产党人与革命人民的血腥屠杀,土匪对白鹿原的劫舍都是一路货,他们之间的争斗不过是一场你煎我,我煎你的争鏊子活动。这里也根本没有是非可论,从鏊子里煎出的都是“人肉味儿”。照这个理论白鹿原也就根本不存在什么阶级、阶级对立和阶级斗争。推而行之什么政党的信仰都是无义之争。同是这个时期,朱先生对鹿兆鹏说,“我观‘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大同小异……为啥合到一块反而弄得自相残杀?”朱先生这番言论,说明当时的革命并没有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响应,我们看不到人民群众反抗现实、变革现实的强烈愿望和要求,看不到共产党在这场斗争中所肩负的使命和职责,这也是革命不全面的地方。
  其次,本来几乎成为废人的白孝文几经转折做了新政的县长,这样一个根本不是在革命中成长起来的人物竟当上了新政的县长,黑娃的死也与他有直接关系。白孝文的上任是会令我们对新政权发生质疑的!
  另外,《白鹿原》中有多次关于葬礼的描写,比如朱先生、田小娥……而这其中最为隆重的一次当属鹿兆海的葬礼。“这是白鹿原绝无仅有的一次葬礼。”因为鹿兆海是在杀日军的时候牺牲的,被看作是一个民族英雄,是白鹿原的一个骄傲。但据后来的消息说,鹿兆海实际上是在内战中被红军所杀,在前后对比之下,葬礼失去了它的庄严感,反而成为一出白鹿原闹剧。
  五
  《白鹿原》充满了厚重的历史感和文化感。作者以悲悯之情俯视20世纪关中这块热土上芸芸众生的生活,通过对个人命运来观照民族历史命运,映照出现代中国社会历史的变革,展现了民族文化的丰富性与复杂性。表达了作者对民族命运的发展及传统文化未来走向的焦虑和关怀,渗透了最深厚的生命意识和生命体验。
  
  参考文献:
  陈忠实:《白鹿原》,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
  彭蓉,女,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