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神游兰亭

作者:钱 华




  兰亭雅集,王羲之父子、谢安、孙绰等人沉醉山水,陶然自乐。在乱世中随世俯仰的他们,终于得以放下满心的疲累,拾起那久违的欢笑。他们“一觞一咏”为后人留下了艺术价值并不太高的《兰亭集诗》,正是在这部诗集中,诗人们开始留意山水审美,并从山水中体悟玄理。开后世山水田园诗之滥觞。而王羲之为它作的序言,在书法上,固是连他自己都惊叹不已的杰作,在文学上,亦颇有时代代表性,表现出了东晋文人复杂的心理和人生态度。
  人类赖以生存的大自然,也一向是人类审美的对象,然而无论是《诗经》里的“黍离之悲”、孔子的“岁寒而知松柏之后凋”,还是屈原的“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还是汉赋的铺陈辞藻,自然美始终是人主题情感的依附者和从属品。人们透过情感复杂的眼睛,观照着丰富美丽的世界,人们惊叹着似乎每一种情感都能在物的世界里找到温暖的依托,心安理得的徜徉在自我的认定和对外物的主宰中,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又云:“万物皆备于我。”
  而永和九年、暮春之初的那一天,难得的际遇终于让文人们忘怀了尘世的忧患,搽去了眼前的薄翳。看到了一个似乎不一样的世界。其时,距离西晋文人的金谷之会,不过几十年,然而与他们,已有沧海桑田之感了。人生多忧患,这点晋人的感受也许是最深的。政治局面的动荡,生命意义的虚无,生命本身的脆弱和短暂都让他们怨天尤人、长吁短叹,甚至玩世不恭、放浪形骸。欢乐是什么?它绝不意味着优越的政治地位和养尊处优的日常生活。相反,越是有知识、有思想的“钟于情”者,就越是痛苦。而那天,正是一生难再的好日子,“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亦无人”的缺憾不复存在:亲朋好友来了不少“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有美好的环境“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有共同的爱好“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一觞一咏,畅叙幽情”还有老天爷的眷顾“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于是,他们把一切的意义、价值、牵挂、抱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且拾起扔弃已久的童心,忘乎所以的长啸一声吧“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沉重的忧患只能激起人们对美好生活更大的期盼,生命的短暂只能让人们更加的珍惜这只属于我们一次的瑰宝。于是我们看到心灵漂泊无依的晋人,在山水面前,真正寻找到了美的真谛,在无言的山水面前,感到了真正的快乐。
  在中国文人细腻敏感的心中,悲伤常常是不请自到的不速之客。激动如“春日凝妆上翠楼”的少妇,瞬间也会“悔教夫婿觅封侯”。(王昌龄《闺怨》)刚刚还是“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一会就“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李清照《菩萨蛮》)闲适如“水满有时观下鹭,草深无处不鸣蛙”,突然也会“叹息老来旧交尽,睡来谁共午瓯茶”。(陆游《幽居初夏》)
  也许欢乐永远是浮在浓重的悲愁所积聚的深渊上的几点泡沫,瞬间即逝。也正因为这样,它才是那样的值得珍惜。
  是啊,短暂的生命,无论是倾心相对,在各种情感的交流中获得价值和意义,还是特立独行,孤迥于世,放浪形骸,虽然各有追求和舍弃,虽然静躁不同,但都是个性的彰显,都是那样让人沉醉欣赏。人们在流逝的时间长河和如白驹过隙的生命历程中,叹息着自己力量的渺小,只能随波逐流,把一切归于天数天命,感伤的看着熟悉的事物变成陌生,讶异的看着陌生的事物变得熟悉。然后又无奈的看着它们一起归于虚无,最后连同自己的生命。“诸行无常”是佛教的基本教义,深受佛教影响的魏晋文人对它领悟颇深,只不过,摆脱了思想束缚的他们并未走向宗教的虚无,反而,在已逝和未逝,永恒和短暂中窥见了人生的真义,他们更加的珍惜它,热爱它,因它生感。
  于是,很自然的,王羲之的“信可乐也”一变为“岂不痛哉”,于是我们也自然的感受到了这些文人对生命的再次坚定的认同“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欢乐瞬间变成了往昔,悲伤笼罩着料峭春风吹拂下的竹林。而变成了往昔的欢乐却并不意味着虚无,它在时间的长河和个人生命的轨迹中牢牢的占据着一点,让自我的回首和后人的凭吊有了清晰的归依。也许,这就是王羲之天马行空的行书中传达给我们的复杂的情愫吧?
  钱华,教师,现居湖北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