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自古官人多为妾妇

作者:王跃文




  中国官人古来多具妾妇人格,此论自有官场老祖宗的做派为证,不是谁瞎说的。且说唐代诗人朱庆余年轻时赴长安考进士,考前把自己的诗文送给张藉讨教,彼时行话把这种做法叫做“行卷”。那会儿张藉官位不过水部员外郎,但诗名闻于天下,如果有他向主考说几句好话,自然顺水顺风。眼看着考试日期近了,朱庆余心里开始打鼓,不知自己的诗文能入张大人法眼吗?他心里干着急,却不便明里去张府打听,于是又写了一首诗投了进去,题目叫做《近试上张水部》,读起来却是一首“闺阁诗”:“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意思是写新过门的媳妇要去拜见公婆,清早起床之后小心梳妆,然后低声问丈夫:妾身这般妆扮还漂亮得体吗?朱庆余的本意是问:张大人,学生的诗文还过得去吗?朱庆余把自己比作妾妇,这是自古官人的平常心理,并不稀奇。张藉读了朱庆余这首诗拍案叫绝,欣然命笔回了一首,看上去也是一首“闺阁诗”:“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是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朱庆余见张藉夸自己的诗“一曲菱歌敌万金”,真是高兴坏了。
  这里张朱唱和,张藉因为是官员和老师,他的角色是丈夫,既可娶妻又可停妻。但自古官人,多为妾妇。或夫或妾,都看时也,势也,境也,说到底皆逃脱不了妾妇命。读读张藉自己的一首诗,方知这位张大人在别的权贵面前也不过妾妇而已。他有首诗叫《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写的是:“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后人有将此当作情诗来读的,实则大谬。原来张藉赠诗的这位李师道,乃是当时有名的大军阀,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他想把张藉网罗到自己麾下,频频示好。张藉却决意忠于朝廷,便写了这首诗送给李师道,婉言谢绝了他的美言。意思是说:妾已身为人妻,公子待妾身再好,妾也不能委身于你了!此诗本是写官人之间一场未能成交的政治交易,却儿女情长,缠缠绵绵,今人读之,简直匪夷所思。张藉那位“执戟明光里”的丈夫原是当朝皇帝,他怎么舍得另择良人呢?“明光”原是汉代宫殿名,这里暗指朝廷。
  我这里说的掌故,只是官人借用妾妇称代自己,并不太过丢丑。而历史上把自己当作妾妇不顾廉耻的官人故事,简直太多了。这几年叫电视剧炒得很红的清代名臣和珅,坊间传说他其实就是乾隆皇帝的男宠。据说和珅是个美男子,长得颇像乾隆皇帝死去的宠妃。但这等事情哪怕属实,正史也是不予记载的。我倒是从清史的字缝里读到些蛛丝马迹:曾有大臣参本,指责和珅的宅子离皇帝太近了,有失君臣之体。我琢磨这些文字,觉得颇值寻味,想那坊间传言未必就是子虚乌有。因为皇帝在禁城之内给大臣赐宅子,康熙朝就有先例。康熙皇帝为了南书房差人方便,曾在西安门内给南书房大臣张英赐了一个院子。当年没人说张英住得离康熙太近,如今偏有人说和珅住得离乾隆太近。个中意味,不言自明。
  想起一个段子,说来聊博一笑。古时有丈夫对妻子说:“你相夫教子,甚是辛劳,为夫无以为报,寻思着赏你。”妻问:“夫君如何赏我呀?”丈夫答曰:“我打算娶个二房,赏你做头房!”
  (选自《杂文月刊》200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