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道连·格雷的画像》里的唯美主义
作者:雷 雯
奥斯卡·王尔德这部唯一的长篇小说《道连·格雷的画像》在1891年出版后几乎遭到了英国报界的同声谴责,有报纸批评道:“这本书是法国颓废派文学这个麻疯怪物的产物,是一本有毒的书,充满了道德与精神沦丧的臭气。”而王尔德当时对舆论的回应是:“《道连·格雷的画像》中有一种可怕的道德——一种好淫的人所不能发现的道德,但是,对于一切心灵健康的人,它是明显的。”
很久以来,道连·格雷被大多人定位为一个受到伊甸园的蛇——亨利勋爵的诱惑而偷吃了禁果,此后又出卖灵魂换取永远青春美貌,纵情声色享乐,最后招致惩罚的青年,小说被理解为一个道德败坏终将遭到报应的寓言。但是王尔德曾有过这样的表白:“巴兹尔·霍尔华德是我心中的我;亨利勋爵是世人眼里的我;道连是我想要——也许,在别的时代——成为的我。”那么我们可以明显看出,道连应当是王尔德在那个时代无法实现的一个心中理想,而不应是一个他鄙弃的形象。所以今天,我将尝试试用另一种眼光来重新解读这部小说,对道连的形象做出新的评判。
年轻貌美的道林·格雷激发画家霍华德的艺术想像力,画家霍华德因为创作出了自认为最完美的作品,那就是道林·格雷的画像,而道林·格雷意识到青春易逝,美貌难恒,于是他表示愿用灵魂作交换以保持自己的青春俊美,让肖像代他承受岁月的痕迹。他的愿望真的奇迹般地实现了,在亨利勋爵的不断影响下,格雷成了新享乐主义的实践者。他爱上了年轻的女演员西比尔·苇恩,结果他的粗暴导致了西比尔的自杀,许多接近他的人因为他堕落、放荡的生活方式而变得或声名狼藉或身败名裂。画家霍华德想挽救他堕落的生活,他一怒之下杀死霍华德并要胁他的一个朋友毁尸灭迹。许多年过去了,他看起来仍然是那个俊美、纯洁的20岁青年,尽管他干尽了腐朽堕落的勾当。最后当他想用刀破坏掉他罪恶的惟一证据——肖像时,刀子却插进了自己的胸膛,而肖像又回复到了它当初的完美状态。
贝泽尔、道连和亨利构成了小说的主要人物关系。道连是生活的象征,即作者所希望自己成为的形象,贝泽尔的画像则是艺术的象征,是一种纯艺术。道连在小说中保持着核心地位,他所有的言行似乎就是要告诉世人:他一生都在追求一种永恒的美,而逃避道德的责任,纵情追求感官快乐,然而美与道德的不可调和使它无法完成灵与肉的完美统一,最终只有走向自我毁灭。
王尔德在文本中重复了原型的母题,我们可以想到欧洲文学史上最负盛名的诗剧——歌德的《浮士德》,年老的浮士德博士与魔鬼魔菲斯特用灵魂做交易,让后者满足他的一切欲望,而魔菲斯特果然使他重返青春,并用自己的魔法让浮士德上天入地,不断的满足其愿望。在王尔德的文本中,亨利勋爵无非又是一个魔菲斯特的化身,他向道连宣扬他的“自我”观念,“生活的目的在于自我发展,充分实现自我的天性——是我们每个人来到世间的目的。如今,人们倒怕起自己来了,忘记了他的最高职责,也就是对自己应负的责任。”“我相信,人的一生要是活得充分彻底,人就是要是抒发一切情感,表达一切思想,实现所有的梦想——我相信,世界将沉没于新的喜悦之中。于是我们会忘掉中世纪的一切弊病,回到希腊的理想中去——也许是一种比希腊的理想更好,更丰富的东西。”
在小说中道连·格雷原本是个单纯的俊美少年,画家巴西尔和亨利勋爵代表了两极,亨利代表了当时英国社会丑恶灵魂的集合体,是邪恶的象征,可以说是基督教中使人灵魂死亡的七大罪孽的集中;而巴西尔是正义的象征,就象一双敏锐的眼睛,善于发现人性的弱点,对道连的行为直言不讳,而这也是后来导致他被杀的直接原因。道连本是一个一尘不染需要社会去填写的白板,但是以亨利勋爵为代表的英国社会不断对其洗脑,这让性本善的道连在善与恶之间变得越发迷茫,亨利与巴西尔的对立使得他成了一个矛盾体,激烈的思想斗争不断笼罩着道连的心灵,久而久之导致他思想的崩溃。
从故事的一开始,亨利就不断用新享乐主义教育还处于青春懵懂期的美少年道连,他对青春的解释为:“因为美不需要解释,美属于世界上伟大的现象……世界上真正的奥秘是有形的,不是无形的……是啊,格雷先生,你得天独厚,但是神所赐予的神不久就要收回。你只有有限的岁月可以真正地、完全地、充分地享受生活。……时光嫉妒你……啊!要及时享用你的青春”。审美瞬间犹如人的青春,稍纵即逝。而当道连不但以生气贯注成就了一副活龙活现的肖像,而且以他对西比尔的美和纯洁的膜拜实现亨利对他的“催熟”时,亨利在第四章中认识到“道连是他的创作”,他对灵魂与肉体关系的探索就是旨在解释本能的合理性:“灵魂包藏着动物的本能,而肉体却有超凡脱俗的时刻,感官能趋于精炼,理性却会退化。谁能说出什么时候是生理冲动的终止,心理冲动的开始?一般心理学家的武断理论是多么轻率!而要在各家之说中做出抉择又是多么困难!灵魂真是寓于罪恶之躯壳的影子吗?抑或肉体包含在精神中……被我们误解了本原的那些欲念,恰恰最牢固地控制着我们。而我们能意识到其本质的,却是最脆弱的感情。”在这里,对本能的肯定,显然就是对感官的执着,一切想透以后,他给道连捎去了那本“黄封面书”,终于使道连理解了“新享乐主义的使命是教人们把精力集中于生活的片刻,而生活本身也无非是一瞬间而已”。这里被解释为一瞬间的“生活本身”,就是佩特所谓的“生命中真实的东西”。至此,王尔德通过其化身亨利勋爵通俗地诠释了佩特的审美瞬间。诚然,道连与画像交换角色,使自己青春永驻,这本身就是对审美瞬间的形象化的图解。而道连的接二连三的犯罪,在亨利看来“犹如艺术之于我们,无非是寻求刺激的一种手段”而已。
王尔德在《道连·格雷的画像》的序言中说:“对艺术家而言,善与恶是艺术的材料。”王尔德打的正是善恶兼举这张牌。道连的弃善扬恶似乎还缺乏一定的可信度,即王尔德没有充分揭示出道连对亨利勋爵及其理论一见倾心,而且越走越远的心理逻辑。令王尔德更为感兴趣的是如何借《道连·格雷的画像》来实践、张扬从美中发掘丑、从丑中发掘美的这样一种型的美学思想。诚如作者在小说中的旁白:“让道连·格雷中毒的则是一本书。有些时候,他干脆把邪恶视为实现自己美的理念的一种方式。”意思是说,道连之所以会疯狂地犯罪,就在于他坚信犯罪是实现、抵达美的一种方式。
在我看来,道连是一个反叛基督教道德和资产阶级伪道德、探索审美生存的实践者。在接触亨利勋爵之前,道连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但是亨利唤醒了他作为生命个体对审美的追求和对感官享乐的渴望,他开始了“人生艺术化”的实践。但是象征着他灵魂的画像越变越丑,提醒着他的堕落而使他终日歉疚而惶恐。其实这象征灵魂的画像正是传统道德的化身,如果以这种道德伦理规范作为镜子来审视自己,道连对美和快感的强烈渴望使他过着在基督徒看来充满了罪恶和堕落的生活,但是对美和快感的强烈渴望使他欲罢不能,所以他不断地在矛盾中斗争和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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