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看望丁超老师

作者:丁宝琦




  七月一日,吃了早饭,我与发广、玉明、香兰四人坐上了东去的公共汽车,到20公里之外的东庄头村,看望已经阔别了48年的小学班主任——丁超老师。
  东北风习习地从窗外吹进来,使人颇感凉爽;天上乌云密布,可是甘霖是顽皮的孩童,越呼叫越不下来,令人非常焦急。天气长期干旱,大地急需雨水的滋润,路旁高高的白杨树上不时落下几片黄叶儿。这天意似乎了解人事,催促着我们的心情有兴奋,有遗憾,还有几分担心。我们闲聊着——
  “事情真是不可思议:小时候与丁老师朝夕相处,可是一旦分离就再没见她一面,48年了啊,我们是不是不讲人情?”
  “可不是!小学毕业,我们离了校,她也被调走。起初也不觉怎样。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想她了,尤其是这几年。”
  “因为她是位好老师。想想吧,她让干的事,叮咛了一千遍,往往干不好。她禁止干的事,即使揪着耳朵嘱咐,而背地里却偏偏去试试。山羊猴,皮学生,真让她操碎了心。”
  “丁老师细高挑,瓜子脸,是位窈窕淑女,可是她的性格作风却是彪悍男子汉的,果断而粗犷,凡事较真儿,认理不认人,说话嗷嗷的。”
  “对对对,记得一天傍晚站放学路队,体育委员喊着‘立正’、‘向右看齐’等口令,排头大个子张大槌向四周一瞧,没看见丁老师在场,就大摇大摆地走进对面的露天厕所。突然间,丁老师出现了,她一个箭步冲进厕所,一把抓住大槌的衣后领,将解着裤腰带的张大槌倒着拽出来。”
  “哈哈哈!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丁老师还讲了这么一段话:不是讲了一千遍了吗?站队,要服从体育委员的口令,这是培养同学们的军事素养。在部队,命令不打折扣,冲锋号一吹,所有的士兵必须冲锋,如果有不冲锋,甚至向后退者,指挥员有权当场枪毙他!张大槌,如果让你参军,你能成为一个好兵吗?”
  “这些教诲在我们的心里已经深深扎下了根,成为我们的基本素养,规定了我们健康成长,十分感谢她。”
  “丁老师风风火火,什么工作都要好,工作越多越能显示出她的才干,她的工作就是她的名字:丁超,一定要超过别人。”
  “可是命运偏偏捉弄人,硬是让她患上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据说她已经卧床十几年了,这么个女强人,让她怎么熬呀?”
  “唉,天意不公啊!”
  我们到了东庄头村。村是南北大街。在道东找到了村碑。村碑向东有一条小胡同,据说从西向东数第四家就是丁超老师的家。我们走上前,香兰便喊话了:“丁超老师在家吗?”
  “在家!在家!”街门是敞开的,院子里一位70多岁的老汉正在浇花,他打量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你们是什么人?找丁超有何贵干?”
  “我们是她的学生,特意来看望她。”
  “噢,原来如此,快请进吧!”老汉领着我们穿过院子和堂屋,走进里间卧室,对着床上一个躺着的人说道:“老丁、老丁,快起来吧,好羡慕你呀!又有学生看你来了。”他走到床前,将那躺着的人慢慢扶起。看来,这就是我们的丁老师了。
  “老师,您好?”我们四人在床前一字摆开,纷纷问道。
  “好哇,好。——他更好!”丁老师用手指着床前的老汉说:“这是我的老伴,老韩,韩老师!我浑身痛疼,生活不能自理;子女都在外地工作,是他天天帮我穿衣、洗脸、吃饭,并央求我与他作伴、相濡以沫,伺候得无微不至啊!我实在过意不去,否则,早就撇下他们走人了。”
  丁老师脸色憔悴,胳膊颤抖,手指弯曲着。但是说话依然干脆,又多了些幽默。看来,她的老伴一定性格温顺,善解人意。老两口的家庭生活,可能是女刚男柔,翁媪相媚,别有一番洞天了。
  “丁老师,您还认识我们吗?”
  丁老师瞪大了眼睛,把我们每个人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认识,不认识,我老了,眼钝了,不中用了。”
  丁老师的慨叹固然有理,但眼前的现实也确实是一道不好解的难题:48年前,我们嘴上没毛,童声奶气,活蹦乱跳;而现在,身高倍增,头染白霜,彬彬有礼;这样大的反差,不加点提示,恐怕让谁来认也很难。
  “老师,我们都是神堂村人,您是我们小学的班主任。1960年7月,是您将我们送出校门,嘱咐我们不管是升学还是就业,都要热爱工作,遵守纪律,勤奋努力,做一个对国家有较大贡献的人。”
  丁老师又将眼睛一瞪,扭脸凝视了片刻,然后皱着眉头,眯缝着双眼,将我们的脸盘一个一个地重新端详起来……,突然眼光一亮,嘴角咧开,首先指着我说:“你,宝琦,一上台就忘台词的宝贝蛋儿;你是胆大包天的发广,啊呀!身材这么魁梧了,白发这么多了,但眼神依然那么诡秘;你,玉明,凡事爱独出心裁,与众不同;你是能歌善舞、心灵手巧的香兰。”
  丁老师一口气叫出了我们的名字,还如数家珍似地点出我们每个人的主要特点。
  “她说的对吗?”旁听的老伴韩老师一本正经地问。
  “对!”我们齐声回答。
  “我就不服气了。”韩老师又向我们挤了挤眼睛说,“在我们家,你们丁老师的话句句是真理,如果有错误的话,那一定是韩某人的,必须再放到她的真理圈里去重新规范。嘿嘿,今天可好了,你们都在场,太阳不会从西出了!她刚才的一番言论,大家都听到了:‘能歌善舞、心灵手巧’——这的确是真理;独出心裁,也算作真理吧;难道‘忘了台词儿’、‘胆大包天’也叫真理?别人能接受吗?”
  “怎么不能?谁像你那样死爱面子?我的学生都讲究实事求是。你们四人,不管是真理不真理,都举例证明一下,让他服气服气。”丁老师胸有成竹。
  “好,我先说”,我接过话茬,在自己的老师面前,回忆自己的过失,重温她的教诲,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反而感到是一种亲切,“全校将举行文艺汇演,老师选我表演说快板儿。排练时,丁老师耐心指导,不厌其烦地嘱咐我一定把台词背熟。我口里答应,心里却嫌她唠叨:规定背诵的课文我能倒背如流,这押韵合辙的快板儿词还不是小菜一碟儿?出演了,走上台,我一边打竹板,一边说起来:‘竹板打,响连天,各位同志听我言,今天不把别的说,讲讲党的总路线。’可能是我身材特别矮小,声音又特别宏亮吧,几句开场词儿竟然获得台下一片雷鸣般的掌声。我逆着声音望下去,只见人群黑压压一片,无数束眼光朝我脸上射过来。刹那间,我浑身发热,所有的毛孔统统打开,那些滚瓜烂熟的台词随着汗水统统蒸发到爪哇国去了,脑中是一片空白,停止了思维。后台人见状,马上提词,可是他们提示一句我就说一句,不提示我就打着竹板在原地打转转。下台后,丁老师指着我的鼻尖儿批评道:‘哎呀!你啊,我的小宝贝儿呀,人想让你露脸,你却不给人争气。怕见人吗?将来工作怎么办?能独挡一面吗?只能在高粱地里唱大戏?有什么用?嗯?’”
  “嘿嘿嘿”发广笑出了声,“小学时,我很顽皮。一天课外活动,我对京航、宝先两位同学说:‘今天晌午,在村东小水库,跟着大人们我游了两圈。’他俩不相信,还讽刺我吹大牛。我火人了,放学后,偷偷地硬拖着他俩去了村东水库,当面给他们表演了一番。第二天傍晚放了学,丁老师把我们三人留下,她一边批作业一边问:‘近几天有没有违犯学校纪律?想一想,等我批完了作业,都主动检查。’说实在的,那时候我们违反纪律的事,老师并不是件件都知道,这次又想以沉默顶过去,始终低头不语。老师批完作业,站起来说:‘我先解解手去,回来后非一个一个地给我交代不可!’老师走了,我对京航、宝先说:‘老师不是去解手,而是吃饭去了。我肚子饿得慌,咱们赶快跑了吧!’说完就领着他俩蹦过门槛,冲出学校,一溜烟地跑回各自的家。母亲端来饭菜,我刚吃了几口,突然门哐地一声,我浑身一颤,一声又尖又急的声音接着又射进我家每个人的耳朵:‘发广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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