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四季书卷图

作者:郭帮寅




  自十二岁偷看《石头记》始,书便成了我的至友,直到年将知天命,仍痴情于此,阅读不辍。
  
  一
  
  窗前那枝我所见的最早绽蕾的迎春,已有了浓浓的倦意,余香也不再点染我的心灵,我睡着——
  自然之春总是蓬勃奋发的,鹅黄的叶芽儿瞬间便被染成了嫩绿,有了承接风雨的筋骨与气魄,当漫山的春色扑入你的眼帘时,我的浮萍一样的青春却不知该在何处驻足了。
  这是我的融融的春呀!
  有时间,我便去城边那座磅礴辉煌的庙宇静坐:看僧侣悠闲的步态,学香客喃喃的祈祷,望香炉袅娜的青烟,听大殿缭绕的钟鸣;或者虔诚地卜起一支签,求问姻缘或前程。有时间,我便跋涉远山,捕捉山泉与天风的唱和,以示我的娴淑,采撷红花与粉蝶的芳姿,以示我的博趣;或者俯体于山石之上,感受大地的脉动,临仰自然的鼻息。有时间,我会捋起高高的裤脚,将担担新绿抠进镜平的梯田,热情地期盼秋的丰硕;我会奋起铁锹敲响春笋拔节的韵律,耐心地等待冬的鲜活……
  就这样,我忙碌着:企图从信徒的言谈举止里寻觅人生的真谛,企图在天地的开启闭合间发掘扬奋的启迪。然而,春天已邈然逝去,我却没有得到我想要的,我只是记下了一抹两抹片言只字的感悟或存于疲倦的枕底,也作孤芳自赏的慰藉罢。
  
  二
  
  我构思了很久很久的那幅作品,至今仍无半点笔墨屹于那方懒散的书桌。我只是将我强壮的体魄和着盛夏的热情满架的书籍埋在了三尺床箦上。
  我贪婪。我饥渴的心灵偕了我慵懒的双眸,在这斑驳的“方舟”上留连忘返:随着飞鸟的捷影在孟加拉寻觅泰戈尔的诗行,深情地注目白雪公主款款而来的雍容大度的倩影,拉着莎翁的长胡须走进红与黑的世界,怀揣舒婷赠与我的那片橡叶,轻轻呼唤着林妹妹,从扬州码头追梦至北京圆明园遗址,在废墟丛中巡察一片片瓦砾,叩问曹公赊酒处——任凭汗水在额前浅浅的河道中流淌,任凭嗜血的精灵在身上无遮掩的地方亲昵地吻。
  我常常忘了日月的轮回,魂灵飘游在页页墨香间。睁眼静观,山头昂昂的小草,在风中尽是媚骨;池塘亭亭的荷花,经雨濯更显妖娆。侧耳聆听,蛙群擂动欢鼓,从星月擦黑夜空直到晨曦撩开天幕;鹧鸪轻诉衷肠,自深林掩映的幽谷飘进小桥流水人家。这时的我啊,就像初孕的少妇,在心满意足的享受后,娇喘着疲惫的气息,斜躺在艳红的凉床上,怀着无奈与期望,茫茫然朦胧而去。
  我得到了许多,我想。我又什么也没有,我得到的只是别人馈赠的礼物,别人的施舍,我拥有的属于自己的创造的又有什么呢?
  ——我是一个怠情的人!
  
  三
  
  收获的季节来了。
  当西风将满山满树的柿子打扮得像一串串红灯笼挂向天边的时候,我接二连三的向远方邮寄我那小鹿一样蹦跳的心。他们去后大都杳无音信了,只有那颗衔了多情的橡叶的心怀揣柔婉的笑回来,还捎带了另一枚装满诗话的妩媚玲珑的心来。
  霞光中我们走进满园芬芳的菜畦轻掐层层叠叠的野菊,吟咏“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诗句,夜幕下我们相拥在将枯未枯的瓜藤架前,叙说“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故事。我们不是农桑之人,却也理解“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艰辛与痛苦;我们不是归隐之士,却也会得“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的意境,会得“夜深更饮秋潭水,带月连星舀一瓢”的神韵。仲秋的夜,我们寄居的小山城是那样的繁华与喧嚣,或在青酒红茶中轻歌曼舞,或在氤氲烟霭中掷骰和牌。如果你留意,“一人买彩票,两人赌棋局,三人斗地主,四人搓麻将”的景象铺满小城,日夜不辍,是何等的热闹、壮观。只是这于我的性格总不相宜,我真的成了离群孤雁了,每每躲身于小楼爬行于书页间自娱自乐时,朋友便日见稀少了。有时去书店置书,碰上曾经的挚友,也会被取笑:都什么年代了,书痴!子不闻“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么?
  我哑然!但我依然故我,只肯与我的诗侣一起读我们心意相通的情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读我们感悟同深的锦句“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我们只求短暂人生的充实,内心世界的富足,不愿做名利之俑、世俗之奴。人,活着并不需要整日为财富忙碌,闲暇的时间还是读些书吧,这样的生活才是精彩而有品位的生活。
  
  四
  
  我也做过名人之梦。读书人成为名人并不难,只要你愿意,将别的名人的思维成果偷摘过来,放进你思想的熔炉里翻炒搅匀,倒出来再贴出去,便产生了新的名人。可是,我至今还是没有这样做。想一想借读书成名真是可笑:青春活泼的岁月读自然,热情奔放的季节读名著,多愁善感的秋夜读诗词,成熟老练的日子读人生,每一幅作品都有深厚的蕴涵,都承载了我们对生活的构思、对生命的感悟,还企求别的什么呢?
  读书是一种享受,是提升人格魅力的精神云梯。无论寒冬有多么漫长,无论雪夜有多么冷寂,我读着我心爱的书页诗行,总觉得温馨而宁静,与秋雨先生探讨厚重的历史,依于丹教授沐浴圣哲的光辉。案头的书类也日见繁杂了,甚至有了佛学的《大悲咒经》,有了杂家的《阴阳五诀》。我是一个读书人,但我不是一个藏书家,偶有因我的“教唆”而穷读书卷之人,从我这里将书籍长久的借了去,我是决不会去讨要的,这也算是造化弄人吧。我做不了超度众生的空明大师,但却找到了立身于物欲横流、人性浮躁的世相里的“定风宝珠”。
  妻伴着孩子去了省城,她们同去读书了。撇下一个懒散的我,在一个飘洒瑞雪的冬日的傍晚,点上两支红烛,作了一次庄严的雪祭,将我那无踪的作品之思、无端的名人之梦葬给了漫天纷扬而不留痕迹的雨的精灵,让它们与大地长相厮守吧!想那些身外之物干什么呢,自己这大半生不就是一幅杰出的作品么——潜心读书的时候,有雕塑的形象,有油画的色彩,有演唱的音韵,有阅读的思考——这就是我留给孩子的最好的礼物:
  我和我的妻子,我们的孩子,继续阅读着我们心爱的书——我们一家的生活习惯。
  
  郭帮寅,教师,现居湖北通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