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论潘金莲与李瓶儿人物性格的反向发展

作者:胡 琴




  小说《金瓶梅》中潘金莲与李瓶儿是西门大院众多妻妾争斗闹剧当中对峙的两大主角,也是小说中作者着墨最多刻画得最为丰满传神的形象。金莲娇俏泼辣、聪明伶俐;瓶儿温婉善良、敦厚情深。二人虽出身不同,性格迥异,但在经历了相似的外在遭遇后她们最终都选择了走进西门大院,至此她们站在了生活轨迹的同一原点。
  潘金莲出身较为低贱,自幼便没有太多的人身自由,只是被动的接受着命运无情的安排与捉弄。小说里交待她九岁卖于王招宣府里学习弹唱,这是她走向人生的开始,也是她悲剧命运的开始。十五岁时又被潘妈妈以三十两银子转卖到张大户家做使女,十八岁时因“出落得脸衬桃花,眉弯新月”[1],被年约六旬的张大户收用。与张大户暧昧的纠缠,使她从一开始便扮演着与传统的贤妻良母相背离的角色,可这并非她的本性,只是在传统的封建社会里身为女性而又身份卑微的她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因张大户的主家婆不容潘金莲,张大户便设计把她嫁给正租着张大户房子居住的武大郎,与武大郎的结合本就是一个病态的开始,“三寸金莲”与“三寸丁”形成极不和谐的错配姻缘。作者也不免对她不幸的婚姻遭遇发出感叹,即所谓“自古才子佳人相凑着的少,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1]心高气傲的她不爱武大郎,对自己的畸形婚姻深感痛苦,并时有抱怨:“他乌鸦怎配鸾凤对?”[1]但涉世未深的她一开始还是作好了接受了命运安排的准备。小说第一回写到为了避开周遭一些浮浪子弟的纠缠,她主动拿出自己的钗梳交给武大典寻新居,就足以说明她并非生性淫荡,在其灵魂深处也有着传统的“嫁夫随夫”的道德观念。
  李瓶儿早先是大名府梁中书的小妾。梁中书身为东京蔡太师的女婿,地位十分显赫。但梁中书夫人嫉妒心甚重并极其狠毒,李瓶儿因此无法得近梁中书,只在外书房内与养娘同住。后来梁家遇难,李瓶儿随身带了一百颗西洋大珠、二两重一对鸦青宝石,与养娘一道上东京投亲。在人身安全尚且没有保障的大乱当中,年少的她居然能够携带众多财物出走,并且能果断准确地决定自己的去向,可见其心思的慎密和胆识的过人。后经花太监撮合她嫁给花子虚为妻。花太监告老还家,回到清河县,死后一份家财都给了李瓶儿与花子虚。在花家,李瓶儿曾是花太监的玩物,花子虚对她没有真情,终日留连于烟花柳巷,将瓶儿如花瓶般空置于冰冷的家中,李瓶儿在这份有名无实的婚姻生活中可谓是倍受冷落。
  潘金莲和李瓶儿在不幸的婚姻面前都不约而同的将西门庆作为自己的精神寄托和情感的出口,虽然西门庆并不完美,可她们依然如飞蛾扑火般的走进了西门大宅,而二人进府的经历也是极为相似的。
  风流成性的西门庆对年轻貌美的潘金莲可谓是“一见钟情”,为了得到她,西门庆是“煞费苦心”:他先是收买王婆后是毒杀武大。可就在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潘金莲充满希望的打算嫁入西门府时,西门庆却消失了,而且是几个月杳无音信,等得潘金莲是“每日门儿倚遍,眼儿望穿”[1]。此时西门庆在忙着迎娶“手里有一分好钱”的孟玉楼,任凭潘金莲如何娇美聪慧,也无法动摇西门庆脑海中根深蒂固的“色不及财”的理念。
  前期的李瓶儿在与西门庆的关系上表现得则更为主动。对花子虚失望之余,她将感情的天秤彻底倒向了西门庆。花子虚因财产纠纷入狱之际,李瓶儿托西门庆解救花子虚,并趁机将家中大部分的财物转移到西门庆处,足以说明李瓶儿是个极有主见的人,此时的她就已经早早的将西门庆视为自己的后路。花子虚吃了一场官司,失去了大部分家财,还被李瓶儿痛骂,因而受气得病,作为妻子的瓶儿“初时还请太医来看看,后来怕使钱,只挨着”。此时的瓶儿是残酷与冷漠的。如果说潘金莲毒死武大,西门庆和王婆的怂恿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那么花子虚的英年早逝,李瓶儿则有着不可推卸的主观责任。
  李瓶儿丧服未满就到西门府拜会吴月娘、孟玉楼,一心要嫁给西门庆为妾。但财貌双全的她在进入西门大宅时也经历了与潘金莲相同的曲折和冷遇。因杨戬受到弹劾,牵连到西门庆。在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受到强烈威胁时,贪财恋色的西门庆便“把迎娶李瓶儿的勾当丢到九霄云外去了。”[1]瓶儿相思成疾,遇郎中蒋竹山,便招赘蒋竹山做了夫婿。但其心思仍在西门庆身上,所以当西门庆政治危机解除后找恶棍报复蒋时,身为妻子的她对蒋不但不安慰反而绝情的将其赶走,而后义无反顾地走入了西门庆大宅。
  金莲和瓶儿虽然在进府前都经过了一番曲折,但是面对西门庆长时间的遗忘和冷落,两人的态度是决然不同的:金莲是痴痴的等候和守望,而瓶儿则审时度势后许嫁他人。应该说在进入西门家以前,阅历丰富的李瓶儿显得更为冷酷和自我,而潘金莲则更为痴情和专一。这与后来李瓶儿的柔弱与痴情,潘金莲的毒辣与滥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进入西门府院后,潘李二人截然相反的表演,在她们的行为中体现的是完全相背的人格体系。
  入西门府之前,潘金莲虽也有人性的弱点,但仍不失有其纯真的一面。可在西门庆众多妻妾的明争暗斗中她既没有良好的家庭背景以寻求正室的地位,也没有雄厚的财富作为物质支撑,为了改变自己卑贱的的身份,她只能以自身的聪颖和美丽作为资本尽力迎合、讨好西门庆。但她逐渐认识到任何女人对于西门庆来说只不过是满足淫欲的工具,在他身上不存在真正的爱,更不存在平等专一的爱时,便以一种疯狂的偏执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失望与愤怒。毒杀武大是她为了争取自身幸福,对人生的第一次反抗,自此她就走上了一条邪恶的不归路。为了争宠,她逼死宋惠莲、养猫儿设计吓死了官哥、害死了李瓶儿,手段极其阴险狠毒。面对西门庆的不忠,她选择了无声的反抗:与小厮琴童通奸,与女婿陈经济乱伦、与陌生的王潮儿苟合等等,直至完全为淫欲所控制,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淫妇。现实生活扭曲了她的人性,吞噬了她的灵魂,逼迫她一步步走向邪恶和堕落。从潘金莲一生的恶行恶德中,我们看到了女性所经历的灵魂的躁动和痛苦。
  按照传统道德观念衡量,李瓶儿也有淫荡的行为。从气死花子虚,赶走蒋竹山的情节当中也可见她的绝情绝义。但进入西门大院后先前独立自我甚至还有些冷酷无情的她逐渐转向为温柔善良、谦让大度。李瓶儿在社会地位上要高于西门庆,她缺少的是精神寄托和生理的满足。在情感上她受过花太监的玩弄、花子虚的冷淡、蒋竹山的委琐,西门庆的“狂风骤雨”让她在情和欲方面得到了巨大满足,于是她便以西门庆为自己的天,正如她所说:“你是医奴的药一般,一经你手,教奴没日没夜只是想你。”她对西门庆确实有一种痴情,面对西门庆的打骂惩罚,她毫不动摇;面对西门庆的淫乱与寡情,她毫不抱怨。她满足现状,安分守己,渴望过上平静正常的家庭生活,就连小厮玳安也说她:“若说起六娘的性格儿,一家子都不如她。又谦让、又和气。”对潘金莲的处处陷害她并不加以反击,只是一味委曲求全、忍让退缩,可一再忍让的代价是她痛失爱子后自己也香消玉殒。至此她性格当中的冷漠残酷、绝情绝义已经被对西门庆的痴爱洗涤得荡然无存。也许正是她的这种痴爱使得西门庆对她产生了一种超越肉欲的感情。瓶儿一死,西门庆“在前厅手拍着胸膛,抚尸大恸,哭了又哭,把声都哭哑了,口口声声只叫:我的好性儿、有仁义的姐姐!”。
  《金瓶梅》的艺术描写,充分地呈现出现实生活和人物思想性格的复杂性,揭了示人物性格发展过程当中更为丰富、更为深刻的社会因素。在等级森严的男权社会当中,无论是潘金莲以恶抗恶的逆向发展,还是李瓶儿一味求善的人性回归,她们都无力争脱自己命运的悲剧和屈辱的灵魂。
  
  参考文献:
  [1]兰陵笑笑生著.金瓶梅[M].青海人民出版社,2005.7.
  [2]吴晗,郑振铎.论金瓶梅[M].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版.
  [3]侯忠义,王汝梅.金瓶梅资料汇编[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85
  [4]王汝梅.金瓶梅探索[M]. 吉林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
  
  胡琴,女,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2006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