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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顿的一名名言

作者:林 非




  今年6月10日的(参考消息)上,登载过一篇报道马英九的文章,提到他在一次讲演中间,引用了这样的一句名言,“权力是腐蚀人的。绝对的权力就会造成绝对的腐蚀”,却并未说明究竟是出于何人的笔端。
  那一天的薄暮时分,正好跟几位喜爱读书和关心时事的年轻朋友,在一起聚会聊天。其中有位朋友忽然提起了从(参考消息)上看到的这句话儿,真是说得太精彩和透辟了,用“一言九鼎”的成语去称赞它,也绝对不算是过分的事情,遗憾的是不知道这究竟出于何典,询问大家是否知晓。
  我早就了解这位年轻的朋友,有着比较渊博的学识。求知的愿望也相当强烈,当他突然发现竟有如此闪烁着思想光芒的见解。在此之前自己还未曾知晓的时候,就焦急地想要立即得,到应有的答案。可是整个人类在创造这一部漫长而又复杂的历史中间,积累而成的各种知识,实在是太丰富、繁多和浩茫了,像是无数的山脉耸立在大家的面前。任何一个单独的个人,无论是具有多么的智慧、才华和毅力,就算是在他或她所熟悉与精通的学术领域中间,也都无法逐一地攀登而上,获得完全的了解和掌握。
  我在毕生的读书过程之间,就深深地感触着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实在是太稀少了,用“沧海一粟“的成语来形容,多么的恰如其分。不过在这样稀少的知识里边,也许我偶然接触到的某些细微的部分。还没有被比自己读书更多一些的朋友所涉猎。由于在喜爱读书的朋友之间。普遍都存在着如此相互交叉的情况,别人知道的,自己不知道,自己知道的,别人却又不知道,因此及时地进行交流与切磋,就是一桩很令人高兴而又分外有益的事情。
  我是在好多年前的一次浏览中间。比较集中地查阅英国著名历史学家阿克顿(1834-19D2)的有关资料时,才接触到这句非常睿智的话语的。当时也由于它如此深邃地抓住事情的本质,因而就牢牢地记在心间了。
  阿克顿出身于名门望族,他的父亲是英国的男爵,母亲是德国巴伐利亚的女伯爵。他诞生于意大利的那不勒斯,因为他的祖父曾经做过那不勒斯王国的首相。他童年时期在巴黎上学,后来回到英国读书。从十四岁那一年开始,又在德国慕尼黑的著名历史学家德林格尔家中做客,在他认真的指导底下,学习与研究了整整六年的时间。1855年,阿克顿访问过美国。1858年,他又访问过俄国,还参加了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加冕典礼。他在当年回到英国定居之后,做过几年国会的议员,从1895年之后,又被钦定为剑桥大学的历史学教授,并且主编(剑桥近代史)。在编成的第一卷出版前不久,就溘然长逝了。
  并未接触过专门研究欧洲历史著作的朋友们,不太熟悉阿克顿的这个名字,以及有关他生平和著作的概况,这是丝毫也不奇怪的事情。然而这位诞生于一百七十多年前的历史学大家,曾经说过的那一句话儿,只要能够有机会射入自己跟中的话,大概是永远会深深地留存在记忆之间的。
  为什么经常要出现这样的一种情形呢?因为阿克顿实在是诉说得太精辟了,大抓住事情的本质了。他周围的多少人们,在当时人烟稠密和熙熙攘攘的欧洲各地。从帝王的宫殿中,直至乡镇的小吏之间,只要与社会人生接触较为广泛的话,大概也会隐约地感觉出来,某些有权有势的群落,似乎逐渐发生着这种相当微妙的变化,却往往是习焉不察,无法提升出像他那样阐述的哲理来。而且他不仅指出了缺乏监督的权力,所能够产生的腐蚀作用,还又进一步演绎出无法监督的“绝对的权力”,必定会造成“绝对的腐蚀”,真是层层递进,很足以启人深思。思想家的弥足珍贵之处,正表现在这里,可以极大地提升人类文明的境界。
  阿克顿所以能够做到如此的离瞻远瞩,振聋发聩,是因为在他毕生的博览群书与揣摩人生中间,始终刻苦地思索和揣摩着,投入了如此艰巨的功夫,才获得这般探赜索隐的深刻认识,而且还表达得简明扼要,铿锵利落,像一句格言,像一首短诗,像一声警钟的鸣响,深深地叩击着人们记忆的弦索。
  阿克顿的这句名言。其实也并不是孤立和偶然的现象,而是在欧洲的思想与文化史上,继承和接受了有些先哲的见解,再融合着自己的感受,进行发挥和创造的结果。
  古代希腊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前384~前322),早就在他的(政治学)中说过,“大泽水多则不朽,小泽水小则易朽。多数群众也比少数人不易腐败。单独一人易为愤懑或其它任何相似的感情而失去平衡”,从这样的起点向前拓展,甚至还得出了异常尖锐的结论,“让一个人来统治,这就在政治中混入了兽性的因素”,所以就强调“法治应当优于一人之治”,清楚地说明了要运用人们共同制定的法律,去进行监督和弹劾的道理。
  英国的法学家洛克(1632—1704),在(政府论)中这样说,“因为一个人既然没有创造自己生命的能力,就不能运用契约或者通过同意,把自己交由任何人去奴役,或者置身于别人绝对和任意的权力之下,任其夺去生命”,而应该“使统治者被限制在他们适当的范围之内”。为了保卫大家生命的安全:当然就必须限制权力的使用。这真是丝毫也不能懈怠的啊!
  法国的思想家孟德斯鸠(1689-1755)。在(论法的精神)中这样说,“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这是万吉不易的一条经验”。为了“要防止滥用权力,就必须以权力约束权力”。正因为他清醒而又深刻地知悉,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喜爱滥用自己手中的权力,这竟是古往今来很难出现例外的常规,才会坚定不移地提出,必须建立一种平行的“权力”,以便去有效地“约束权力”,保证民主体制的正常运行。
  法国的政治家和小说家贡斯当(1767-1830),在《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中这样说,“由权力的本质所决定,只要可以不受惩罚地滥用,它就会得到更多的滥用”,因此就必须通过“权力的分散与制衡”。以便“对主权加以限制”。他的想法跟孟德斯鸠竟如出一辙。
  两千多年间的这些思想家,都是从复杂多变的人性中,看出了如此长期执掌权力,不断从中获得较多利益的结果,很有可能想要加以不断地扩大,这样就会使自己的欲望愈益旺盛起来。正是因为洞察了这样可能产生的后果。于是必然就会促使他们,形成了如何缩小和监督权力的种种思路。
  阿克顿确平是深沉地融会了他们那些切中肯綮的至理名言。凝结成自己辉煌和璀璨的言辞,于是在1887年致《英国历史评论》主编克莱顿的信中,才写下了这样永远会震撼人们心灵的话语。
  阿克顿不仅洞察着人类的历史,在复杂运转中的某些规律和奥秘,还始终都坚持自己道德的信念,认为历史是人类道德状况的记录。他经常谆谆地教导自己的学生,绝对不能容许祸国殃民的败类,逃脱正义的审判和永恒的惩罚。历史的记载正是这样不断地升华着人们的精神世界和高尚品质。
  针对当时社会中间出现的种种问题,阿克顿也能够勇敢地发表自己的意见,企匿去纠正这样的弊害。譬如当天主教会于梵蒂冈召开教务会议时,教皇庇护九世竟在七百多名主教面前,悍然提出。教皇永无谬误之信条,引起了强烈的争论,开始发生严重的分裂。此时正值普法战争即将爆发,持反对意见的主教们纷纷离会,庇护九世乘机迫使留下的四百多名主教,于1880年7月,表决和通过了神化教皇的提案。阿克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公开表示极力的反对。作为天主教徒的他,能够如此坚定地采取此种抵制的行动,真是大义凛然。
  
  (选自《随笔》200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