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李煜词作的哀思特性

作者:龙凤萍




  李煜从南唐国主降为囚徒的巨大变化,明显地影响了他的创作,使他前后期词呈现出不同的风貌。他前期有些词写他对宫廷豪华生活的迷恋,实际是南唐宫体和花间词风的继续。如[玉楼春]: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到。笙箫欢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路马蹄清夜月。
  此词专写宫中歌舞宴乐盛景。首二句写春日宫院,盛妆的美女肌肤如雪、如云的宫娥鱼贯而列。烘托歌舞开始前热烈严整的气氛,亦表现欣赏者盎然的意兴。次二句写:乐曲悠扬如水云舒展;大曲反复演奏,悠远、飘渺而高亢;优美、热烈、纵情。过片写临风散香、醉意阑珊之景况,尽力渲染香风缭绕、神驰心醉的气氛。结尾二句写宴后乘马踏月而归,画面极传神而富于情味。自始而终,次第展示声、色、香、味,交融并作;情辞清美俊逸,舒缓自如;意兴荡漾奔放,而又含优雅之致。
  这类词尽管在人物、场景的描写上较花间词人有较大的艺术概括力量,但当南唐王朝进一步走向没落时,他还那样得意洋洋地写他日以继夜的酣歌狂舞生活,那是十足的亡国之音。当时南唐另一个头脑比较清醒的词人潘佑就曾讽刺他说:“桃李不须夸烂漫,已输了春风一半。”可说是这个亡国之君精神面貌的最好写照。
  在南唐内外危机深化的过程中,李煜逐渐也感觉到他无法摆脱的没落命运。因此在部分词里依然流露了沉重的哀愁。如[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此词借春景而写愁怀。落笔点出别时虽短而愁肠百结,“别”,既含故人之别,亦含国破家亡之别,而“愁”字则贯串全篇。砌下落梅。为“触目”所见,零落春景,衬托伫立其中的主人公的无限愁怀。下片承“别来”,写音信无凭,又归梦难成,遂引出春草离恨之喻。心中恨,眼前景,融合一片,而又以“更行更远还生”收结。天涯望尽。此恨绵绵,一句三折。回环无尽。诚如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所言:“即景生情,妙在无一字一句之雕琢,纯是自然流露,丰神秀绝。”
  这首词相传是他亡国前不久的作品。虽然还是伤离念别的传统题材;但从“拂了一身还满”的落花和“更行更远还生”的春草里已可以感觉到他心情的沉重。
  南唐的亡国使他丢掉了小皇帝的宝座,也使他在词创作上获得了一些新的成就。这一段由南唐国主转变为囚徒的经历,使他不能不从醉生梦死的生活里清醒过来,面对残酷的现实,在词里倾泻他“日夕以眼泪洗面”的深哀巨痛。如[子夜歌]: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睛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此词写入宋为囚后怆怀故国之痛。上片写故国梦游,愁泪双垂,怅恨无限,非寻常愁恨可比。下片写高楼独上,晴秋怅望,景物依旧,情事已非,往事成空,恍然如梦。以梦寻往事起,以往事如梦结。纯用白描,不假雕饰,自然率真,愁思深远,似自肺腑流出。
  再如[乌夜啼]及两首[浪淘沙]也都是这时期写的传诵之作。李煜在这些词里所念念不忘的“故国”、“往事”实际只是一个“雕阑玉砌”里的小皇帝的生活,这种生活既是必然没落的,他本身的局限和当时的处境,也不可能使他看到任何更好的前途。这样,他就只能沉没在像“一江春水”似的长愁里而不能自拔。
  李煜在我国词史上的地位。更多的决定于他的艺术成就。这首先表现在他改变了晚唐五代以来词人通过一个妇女的不幸遭遇,无意流露或曲折表达自己心情的手法,而直接倾谔自己的深哀与剧痛。这就使词摆脱了长期在花间尊前曼声吟唱中所形成的传统风格。而成为诗人们可以多方面言怀述志的新诗体,对后来豪放派词家在艺术手法上有影响和李词的直接抒情的特点相联系,他善于用白描的手法抒写他的生活感受,如“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小楼昨夜叉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等都构成了画笔所不能到的意境。写出他国破家亡后的生活感受。他还善于用贴切的比喻将抽象的感情形象化。如“离恨恰如春草”、“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等句都是。语言也更明净、优美,接近口语,进一步摆脱花间词人镂金刻翠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