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9年第1期

祸从口出

作者:杨 蕾




  慢慢地走在琳琅满目的西汉南越王墓博物馆,我不禁惊讶于赵佗苦心经营的这片热土。曾以为这千里之遥的南海之滨只是改革开放的前沿,与我这真定(今正定)人毫不相干。但几乎是在了解到南越王赵佗的传奇经历后的瞬间,便体会到了南海明珠广州的亲切。曾经的陌生立即被两千多年前的繁华景象,被浩瀚南海的波涛冲刷得无影无踪。南越王赵佗的家乡是河北省正定县赵陵铺村。想当年,作为秦朝将领的赵佗,在陈胜吴广起义前就负责镇守南越,而他在随后的楚汉相争期间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断绝岭南和中原沟通的三道关卡要道,并且称“盗兵且至”。横浦关、阳山关、湟溪关,卡死了从中原进入岭南的通道。南越国实际的疆域包括桂林、象郡等大庾岭以南和越南北部的广袤土地。为了保证独立王国的独立性。熟谙兵法的赵佗,依靠南面大海北倚群山的天然之势,同时抓住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历史契机,建立了富饶而安宁的南越国,成为了割据一方的南越王。
  今天的广州到处都是流光溢彩的美食,霓虹灯下的鱼蚌虾蟹纷纷摆出招摇的姿态吸引着来自全国各地和世界各地的游客。谁知道这缤纷的美食居然穿越千年,掩饰了岁月的痕迹,以八大菜系中的“粤菜”闻名于世。而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各式各样的饮食用具让我迷惑了,这真的是两千多年前南越国时期的用具吗?陶鼎里还有禾花雀的残骸,设计精巧的系列烧烤用具一应俱全,方形的陶盘四角翘起可以均匀火力,防止肉串被烤焦:铃形的铜挂钩彰显着南越人民的智慧,铃形铜盘四周伸出四条挂钩,盘中盛水,钩上挂鱼,可防虫蚁……
  墓中出土的南越人结实的渔网,古希腊式蒜瓣纹饰鎏金扁球银盒,中国古代最长的146厘米铁剑向世人展示着当年繁华的流金岁月,然而就在南越人一直饱享口福的同时,危机就埋伏在这一片歌舞升平和南粤美食之中。对于北方的汉武帝来说,父辈、祖辈几十年的忍让、以“休养生息”为大政方针的包容是时候结束了,这个北抗匈奴、首发西域、南视百越的年轻皇帝对于土地和女人绝对是贪得无厌。岭南广袤的领土、奇异的物产、珠江的涛声,时时刻刻都在诱惑着他蠢蠢欲动的心。
  在大汉朝疆域的西南边缘是闽越国,这个小国也曾经藩属于南越,在今天的福建一带。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闽越国趁赵佗刚刚去世,攻击南越。才坐上王位不久的赵佗之孙——文帝赵胡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向汉武帝求援。年轻有为的汉武帝正想搂草打兔子——一锅端,便痛痛快快地派了王恢、韩安国率领两支军队前往平定,成功解了南越之围。其后,王恢派出了一名使者出使南越国,这名使者叫唐蒙,他的身份是番阳县令。
  唐蒙到南越国后,此时的文帝赵胡为了表示对汉武帝解围的恩情,对唐蒙自然是一番热情款待。一次,赵胡与唐蒙进餐时,惊讶于枸子酱的独特美味,便向在场的官员问道:“如此美味的枸子酱是怎样做成的呢?”南越人并不知道枸子酱的做法,只知道枸子酱可生食、熟食、单独食用,也可以用来蒸菜、炒菜、拌菜,但是听说只有中国的蜀郡出产枸子酱。毫无心机的南越官员便回答道:“此种枸子酱乃蜀地特产,因味美文帝甚爱之。”心思缜密的唐蒙顿时豁然开朗,计上心来,一股喜悦之情不由得涌上心头。但是,他还是极力隐藏住心中之喜,在平静中以一番对南越美食的夸赞和彬彬有礼的表现从容结束了这次晚宴。
  离开后的唐蒙欣喜若狂,他想,从蜀地到南越国定有水路可寻,那美味的枸子酱一定是通过这条水路到达南越国都城番禺的,一个宏大的计划即将由他酝酿而成。
  从南越国回来后。唐蒙前往首都长安述职,在长安城中,他找到了蜀郡的商贾打听枸子酱运往番禺城的详情。蜀商对唐蒙说:“你说的枸子酱,只有蜀郡能够生产,在蜀郡的南边,有一个国家叫夜郎国。很多商人就把枸子酱卖到夜郎国,夜郎国有一条江,江面很广,可以行船。舸江与西江相通,从牂牁江出发,船只可以一直到达番禺城。”
  唐蒙关于蜀地一定有水路直通南越国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这样,汉朝的军队可以绕开赵佗苦心经营的多道军事防线,直插南越国腹地。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唐蒙上书武帝刘彻,提出一项宏大的战略计划:“我听说夜郎国有精兵十万,如果我们控制了夜郎国,可以沿着牂牁江顺流而下,出其不意,直抵南越首都番禺,那么南越指日可以平定。以汉帝国的强大、巴蜀两郡的富庶。打通一条通往夜郎国的道路,就很容易控制这一地区了。”于是汉武帝平定岭南的大军兵分五路向南越进发。第一路兵出汉中直接控制的桂阳郡,从涯水、也就是今天湖南省境内的连江而下:第二路从今天江西过大庾岭和横浦关,从祝江进入岭南腹地;第三路、第四路从今天湖南出发,从湘江通过灵渠进入漓江,顺江又进入岭南的第一大江西江;第五路从当时西南夷的夜郎国、也就是今天云贵高原一带出发,从咩舸江、也就是今天红水河进入西江,直取南越国。
  最终,汉武帝平定岭南的大军当中,由大庾岭和连江而下的两路汉军,把秦始皇时代就已开辟的岭南疆土,纳入到了汉帝国的版图。这场战争十分激烈,战争相持了有一年之久。汉元鼎六年秋,从横浦关过大庾岭,顺浈江而下的汉军,率先攻破了南越国的最后一道防线——番禺城北面的石门。黄淼章介绍说:到南越国,这里是重要防线,第五路的伏波将军和楼船将军就是从这里进入番禺城的,他们在这里打败了南越国军队,还缴获了大量军粮。司马迁在《史记》中提到,2000年前的番禺城毁于战火。这是关于番禺城命运的仅有记载。
  百姓安居乐业,海陆贸易发达的南越国经历了汉高祖和文帝、景帝三代帝王的恩威并用;成功抵御了吕后禁止南北通商的南征,相持一年多后,皇帝的中央军和长沙国的地方军最终也没能突破赵佗的防线;复杂的地理形态,瘴气温湿的自然气候也多次阻挡了武帝吞食南越的计划。但是,昙花一现的南越国最终也没有逃离并入汉帝国版图的命运。小小的枸子酱冲破了几十年的军事堡垒,博物馆里的2000多件饮食器、酒水器、乐器、工具、兵器、玉器,让人觉得南越王似乎仍然在号令天下。非常庆幸的是,精美的漆木祥云铜兽首大屏风,巧夺天工的丝缕玉衣等稀世珍品都在祸起之前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南越国的灭亡似乎充满了戏剧性,但坐吃山空、死后也不忘享受美食女色的赵胡注定会在与汉武帝的较量中败下阵来。细节决定成败。枸子酱让当年繁华富庶、军事稳固的南越国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满足于歌舞酒席间的太平盛世的赵胡掉以轻心,在安逸之中葬送了南越国的未来。真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
  
  (选自《长城》200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