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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奏鸣曲





文学故事报

列金娜·埃泽拉

  鲁道夫慢慢腾腾走在通往托马林田庄的林荫道上,他是为了借船才到这个面对“游蛇湖”而远离集体农庄中心的住家来的。原以为将会与一个男人交涉此事——那样事情就简单多了。结果遇着个女的——劳拉。当时,她正在用一把相当钝的锯子锯一块厚木板。
  “有事吗?”她抬起头。那张长方的、完全没有晒黑的面庞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令鲁道夫感到几乎是一副绝世禁欲的神情。
  “是艾迪斯派我来的。维亚泽村的船全都坏了,所以让我……”劳拉稍稍思索了一下,说:“我答应您用到明天晚上。当然,这时间太少了,但是星期一早晨我必须去滨湖镇。”
  “我一定按您说的时间放回原处。”
  劳拉微微一笑。她把围裙解下来,拿着钥匙,两人一同向暮色渐浓的湖边走去。湖畔的景色,连同那些黑沉沉的树木、小船和系留小船的处所,就像一幅漆画。
  鲁道夫出于礼貌,道了声:“那好,明天见!”就迈步上船,撑离了湖岸。
  “再见,医生!”鲁道夫心里一惊。原以为邻近各村对他都还不了解,看来他未免有点天真。乡下的一切事情都传得很快。
  小船伴随着轻轻的潺潺水声远离了湖边小栈桥,那女人还一直站在原处。她那匀称的身影掩映在深暮时分忧郁、晦暗的光线之中。鲁道夫向她挥了挥手。她没有回答。
  劳拉是村里的女教师,她的丈夫里奇因酒后打猎,误将同伴当猎物打死,被判了刑,还在狱中。劳拉带着一双儿女马里斯和扎伊加,跟婆婆和小姑住在这个托马林田庄。很显然,这个由老弱妇人组成的家庭,主要的劳动和家务都落在劳拉的身上。眼下因水井上的辘轳坏了,明天早上做早饭的水也没有了,她必须趁天还看得清楚,把辘轳修出来。在婆婆的帮助下,两人架起了新的辘轳,打上了一桶沉甸甸的井水。婆媳俩都高兴地笑了。
  忙完一家人吃晚饭,安顿好孩子们睡下,劳拉坐在沙发上等着外出跳舞未归的小姑。不知不觉地,她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第二天天刚破晓,鲁道夫已经到了湖上。直到天快黑了,他才把钥匙还给劳拉的婆婆,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鲁道夫是里加来度假的医生。他被那种疯狂的生活节奏、病人、女人折磨得疲惫不堪之后来到这里,钓鱼、采蘑菇、劈木头、打水、收拾房顶,或赤露着晒得黑黝黝的身子,在荒僻、杂草丛生的湖畔走走,精神得到暂时的休息。
  他前天才刚刚来到这里,此刻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乱如麻地想着……鲁道夫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电光一闪,他看到苹果树之间有个打着漂亮雨伞的人影。接着,地面上又像被黑水淹没了一段,罩起了一片黑暗。他倾耳听听,只有雷声,鲁道夫立刻深信是自己错了。但马上他又听到了狗叫声,接着有间房子的灯开了。房东叫了声他的小名,鲁道夫一边穿衣,一边下楼梯。
  “托马林家的劳拉,她孩子病了,所以才来请你。”房东在下面大声说道。
  “晚上好!”劳拉说了一声,她虽戴着头巾也照样淋湿了头发,“扎伊加……我的女儿突然发烧“好,稍等一下,先看看我的急救箱。我们开车去。”
  小车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徐徐地向前驶去。劳拉就像怕冷似的缩成一团,紧靠在角落里坐着。
  到了家,劳拉领着鲁道夫给扎伊加检查病情。当劳拉坐在那儿,俯身看着小女儿时,长长的头发垂到枕头上,衬托着她那副洋溢着无限温存的面孔。鲁道夫心中一动:“我在哪里才能看到这种……?”做完了检查,鲁道夫嘱咐劳拉该怎样做时,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劳拉的面孔,它依旧闪耀着一种内在的光彩。
  婆婆和小姑很热情地送鲁道夫上车,而他总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劳拉始终没有再出来。
  雨终于停了,太阳出来了,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劳拉划船来到了湖上,转过半岛,维亚泽村展现在眼前。随着锤子声音望去,劳拉看到了待在屋顶上的鲁道夫。此刻鲁道夫也看到了远处船上的劳拉,很想从高处向劳拉招招手,但又一想,她未必能看得到自己。
  鲁道夫把房顶收拾好后,匆匆吃过早饭,一个人悠闲地沿湖岸向滨湖镇走去。
  在镇上乱转的时候,他忽然从背影认出了前面走着的那个女人,便加快了脚步。
  “您好,劳拉!”她蓦地转过身来,脸一下红了。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劳拉开了口,问鲁道夫是开车来的吗,得到回答是“乘11号”。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捎您回去。”劳拉说。
  鲁道夫撑船离开了湖岸,风很大,船在湖面上一起一落。劳拉去扶倒了的提兜,一阵风吹来,把她一头披散的长发拂到了鲁道夫的脸上。
  “哎哟,对不起!”她两手按着头发,几乎带着一种惊恐的神情看着鲁道夫。
  “没什么,”鲁道夫微微一笑,“没什么。”不知怎么他心不在焉地又重复了一句,心里却在想,她的头发真像丝一般柔软。
  劳拉脸上泛起的红晕渐渐消退了,又恢复了平素那样的平静,还带点伤感。鲁道夫觉得她就像一幢上着护窗板的房子,只能从外边看看——偶尔从里边闪出一道情不自禁的微笑般的亮光,随即又熄灭了。
  晚饭是在劳拉家吃的,大家围着鲁道夫说笑成一片。到了道别的时候,劳拉借故给病中的女儿端饭送水,没去送客,但她久久地站在窗前;看到鲁道夫第三次回过头来时,猜想到他是在找她,心头顿时涌起一种喜悦之情。
  鲁道夫又有两次在镇上“遇着”了劳拉。他们同车回家,两人的谈话越来越随便,有时竟像孩子般的大笑起来。有次他们在车上分面包吃,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一种突如其来的亲近感顿时传遍了全身,两人不约而同地产生了舍不得离开的念头。后来,鲁道夫把手伸给劳拉,顺势搂住她的肩膀,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待了很久很久才开车回家。
  在空旷的院子里,劳拉坐着想了很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闪过她的脑际,仿佛觉得有必要在某某面前为自己辩白清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坚定地说服自己,可往深里一想,又觉得毕竟还是……发生了,而且发生了某种比两个几乎陌生的人的嘴唇贴在了一起更为严重的事,这也可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一发现又使劳拉再度充满了既是懊悔、又是幸福的感情。
  这天,鲁道夫用小丰带着劳拉的一对儿女来到滨湖镇接劳拉回家。一见到鲁道夫,劳拉就笑逐颜开,他一只手握住她瘦小的手掌,喜形于色地看着她那变成绯红色、显得分外年轻、洋溢着幸福的面庞,她再也不能隐藏自己幸福的心情——她仿佛豁然开朗了。鲁道夫简直不晓得该说什么,一种情投意合的电流在他们之间流动着,似乎他们俩都感觉到了这一点。
  快到托马林田庄时,女儿突然对妈妈道:“别坐在信上。”
  “你们去邮局了?”小姑娘点点头,爸来的。”
  劳拉连看都没仔细看一下,就把信放到了手提包里。她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前方,仿佛在深思什么。鲁道夫猜想不到——她刚才表情还那么坦率的脸上,此刻就像垂下了一层面纱。“喂,看我一眼吧。”他无言地请求着,极力设法恢复那种令人激动的高兴和亲切感。
  下车时,劳拉把手伸了过去,她的面容是疲惫不堪的。但告别完,她就一次也没有回过头。鲁道夫望着她远远离去的身影,他已经多少次这样来忍受痛苦了。他在想:之所以感到痛苦,是因为他预感到不可避免地要失去劳拉,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本能地害怕这样的结局。于是,一种他习以为常的孤寂感,又袭上了他的心头。
  走进托马林田庄,劳拉觉得院子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就像她自己变聋了一样。远处的大地上,空荡荡的苍穹仍是那样广阔无垠。劳拉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怀着宁静、欢愉和深沉的忧郁心情回想起那已经遥远的往事:她之所以忧郁,是因为它已成为了过去;她之所以欢愉,是因为它确曾发生过。
  鲁道夫也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湖畔。最后一个窗口的灯光也熄灭了,他仿佛还极力想留住这已彻底从他身边溜走的一切,但他无能为力,因为他没摧毁劳拉内心的某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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