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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向去过承德的人打听,离宫丽正门左边不远,有家小小的新亚书店还在吗?没有人能回答我。 那天碰到承德来的一位朋友,才知道这家小店关门多年,女主人已经不在了。 十几年前我去承德,住在离宫对门的宾馆里。我一向起得早,每天都到街上去散步,常常看到那位上了年纪的女店主已经坐在书摊前。她不卖庸俗读物,主顾不多。 我还记得,我在她那里找到一本徐铸成先生的回忆文集《新闻丛谈》。书本来不脏,她非要从小屋的书架上找出一本更新的。 有一次,见她开门后,正站在木凳上挂几种新到的期刊。我真担心她不小心会摔倒。难道她家里没人来帮她吗?又一天,我见她正为两个解放军战士包扎几本小词典。她显得那么高兴,像一个母亲照应着自己的孩子。 还有一次,见一位店员打扮的姑娘,给她送来几包方便面,放下后像一只小燕子似的又飞走了,边走边喊道:“钱,回来再说吧。我正忙着呢。” 我向地区文联的朋友打听,证实女店主确是独身,也不是本地人。1942年,她从武汉大学图书馆系毕业,50年代初响应支援塞外的号召来到热河省。现在退休了,一生未婚。 为什么不结婚呢?我的朋友沉默了。再追问,朋友说:“她本来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在同事中找到过一位恋人,俩人相约学英文。他们太天真了,常常当着众人练习对话,不免遭到愚昧而多忌的人的白眼。政治运动来了,有人提出:为什么不学俄语?为什么离开大城市到塞外来?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彼此还说外国话?不是“特嫌”是什么!不久,“反右派”运动来了。失去爱情的姑娘,被打成了“右派分子”。她被送到山区劳改了6年。这还不算完,又被遣返回故乡湖北的农村。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她才回到承德。 落实政策是何等的艰难!特别是在某些地方和某些部门。她回来以后,原单位落实的结果是:每月工资20元,分配在新华书店烧火!为什么还要劳改?为什么连50年代的70余元的工资都不恢复?多亏党报为她鸣冤,《河北日报》以《她含笑抹去腮边的泪痕》为题作了报道,这才得到了解决。然而,她也到了该退休的时候。当她拿到1000元安排生活的费用,立刻拿出500元捐给承德市幼儿园。她在美国的侄子来接她,她说她还要在承德找一个摊位卖书,完成她一生热爱图书的志愿。 1983年,她得到过新华书店系统先进工作者的表彰,这是她一生得到的最高荣誉了。我正是在这以后来到承德的。听说,当时有的青年知道她英文好,常有人来求教。可惜我没有碰上,否则我一定会看到她像接待解放军战士那样的高兴。 临别承德的那天早晨,地区文联派车子送我们回北京。我抽空又跑去看一眼那小书店。隔街相望,女主人刚卸下了门板,正在打扫便道。这是一个晴好的早晨,但愿她今天生意好,最好有更多的青年来买她的书,或找她来讨教英文。 我是抱着深深的祝福离开那小店和承德的。 如今有谁知道离宫外边曾经有过一家新亚书店,有一个来自长江边上的热爱生活、热爱卖书的女人?我若再到承德,尽管那书店和女主人都无踪影了,我也还要到那里去伫立片刻。我想,那两位解放军战士,那给她送来方便面的姑娘,那些向她求教过英文的青年们,以及所有从她手中买过书的读者们都会记得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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