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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131级台阶





北京青年报

夏凌

  他叫她斯坦,她叫他奥利。
  他们相遇在一个鸡尾酒会上。那年他32岁,她25岁。
  他们俩在拥挤的人群中飘然前行,没有可停留与回避的地方,他们面对面地相互躲让了几次,然后都笑了。他冲动地抓住自己的领带,在她面前捻弄。她马上忍不住大笑起来,同时举手把脑顶的头发推成难看的流苏状,眨着眼睛,好像被击中一般。
  “斯坦,”他大声叫道,认了出来。
  “奥利,”她喊道,“你去哪儿了?”他们相互握住了对方的手,笑着。
  “我知道一个地方,离这儿不到两英里。”她神采飞扬地说。
  “那我们就去那儿吧!”他叫道。
  他在她指定的地点刹住车。“我简直不能相信。”他自语道,“这就是那些台阶吗?”“一共131级。”她走下车来。“来,奥利。”
  他们向上凝视着倾斜而陡峭的混凝土台阶。她的声音极平静。“往上走。”她说,“往上走。”
  他拾级而上,数着算着,每一次近乎耳语的计算,都使他的声音里多一分快乐。走到57级时,他已忘记了时间。他真想永远站在那里。
  自从有了那台阶上的黄昏时刻,他们的生活中就充满了所有的人在美好爱情开始时都有的那种追逐嬉戏和愉快的欢笑。他们只是为接吻而停止欢笑。为欢笑而停止接吻。那一年,他们至少每月登一次那些台阶,登到中途时来一顿带香槟的野餐。他们发现了一件似乎不可置信的事情。
  “问题在我们的嘴上。”她说,“我遇见你之前从不知道自己有一张嘴。你的嘴是世界上最奇妙的,这使我也觉得自己的也奇妙了。在吻我之前你吻过别人吗?”“从来没有!”“我也没有。竟是在那么一段漫长而没有嘴的日子里生活。”
  “亲爱的嘴,”她说,“别再说话,吻吧!”但在那一年年底,他们发现了一件更不可置信的事:他在广告公司被安置在一个固定位子上,她在旅游局马上要出国。他们为以前都从未思量过此事而震惊。一个夜晚,他们坐在台阶上。她惨淡地说:“再见。”
  “什么?”他问。
  “我觉得我们再见的日子近了。”
  他望着她的脸。“斯坦,你说过永远不离开我。”斯坦很动情地跪了下来。“奥利,请把手给我,和我结婚吧!跟我去法国,我挣钱供你写出美国最伟大说。你只需带上手提打字机,一堆纸,还有我。说话呀,奥利,跟我走吧!”“但,但……”他讷讷地说,“看着我们去地狱呆一年,然后永远把我们埋葬吗?”“你就那么害怕,奥利?难道你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自己吗?听着,这是我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求婚,奥利。我可以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去做决定,我的膝盖已经跪疼了。”
  “快从地上站起来。”他无力地说,很窘迫。
  “如果我这么做,那就是在离开这儿的时候。”她说。
  “斯坦,”他吼叫。她站了起来,双颊上挂满泪花。“现在,我得离开了。我们与众不同。我觉得我们的爱不会再来了。”她说。“我走了,但每年我都会来这些台阶上,和我们初来的那个夜晚同时同刻。如果你来这儿,我会绑架你的,要么就是你绑架我。”
  连续三年,他每年10月14日回到那些台阶去,但她不在。然后,他有两年忘了去。但第六年,他想起来了,在落日余晖中走去,并拾级而上,因为他看见台阶上有东西。那是一瓶很高级的香槟,系着黄丝带,上面还有一张纸,写着:“奥利,亲爱的奥利,这日子依旧没忘,只是在巴黎,嘴已不再是先前的那一张,我愉快地结婚了。爱你的斯坦。”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回去重游故地。
  15年后他去巴黎旅游。一天下午当他正与妻子和两个女儿在落日中漫步香榭里舍大街时,他看见一个美丽的女人从大街另一头走来,陪着她的是一个非常庄重严肃的老头,还有一个漂亮的黑发男孩。他们擦肩而过,同样一缕笑意一瞬间泛现在两人的脸上。
  他向她捻弄领结,她冲他把头发弄乱。
  他们继续向前走,回头望去,那女人也同时转身。也许他听见了她嘴里默念的那句话:“再见了,奥利。”他也许没有听见,但只觉得自己的嘴在动,“再见了,斯坦。”
  在10月的落日余晖中,他们沿着香榭里舍大街,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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