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
我每想起这件事心中总有一种愉快、满足之感,说来也怪,连最小的细节至今仍历历在目。我曾多次追忆这件事,而每次都能在记忆中的朦胧处想起一个新的细节,这时,那种美妙温馨的快感就油然而生。 那是凌晨时分,东边的山峦仍是一片蓝黑色,但山背后却已晨曦微露,一抹淡淡的红色渲染着山峦的边缘。当这缕红色的光往高空移升时,它的色泽越变越冷,越淡,越暗,当它接近西边天际时,就逐渐和漆黑的天空融为一体了。 天很冷,虽然算不得刺骨严寒,但也冻得我弓背缩肩,拖拽着双足,把两手搓热后插进裤兜里。我置身其中的这座山谷,泥土现在呈拂晓时特有的灰紫色。我沿着一条乡间土路往前走,突然看见前方有一座颜色比泥土略淡的帐篷,帐篷旁,橘红色的火苗在一只生锈的小铁炉的缝隙中闪烁。短而粗的烟筒喷出一股灰色的浓烟,烟柱向上直直升起,过了好一会儿才在空中飘散。 我看见火炉旁有位年轻妇女,不,是位姑娘。她身穿一件褪色的布衣裙,外面罩着一件背心。我走近后才发现她那只弯曲着的胳膊搂抱着一个婴儿,婴儿的头暖暖和和地包在背心里面,小嘴正在吮奶。这位母亲不停地转来转去,一会儿掀开长锈的炉盖以加强通风,一会儿拉开烤箱的门,而那婴儿一直在吮奶。婴儿既不影响她干活,也没影响她转动时轻捷优美的姿态,因为每个动作都准确而娴熟。从铁炉缝隙中透露出的橘红色的火苗把跳动着的黑影投映在帐篷上。 我走近时,一股煎咸肉和烤面包的香味扑面而来,我认为这是世界上最令人感到愉快和温暖的气味。这时,东边的天空已亮起来,我走近火炉,伸出手去烤火,一触到暖气,全身立刻震颤一下。突然帐篷的门帘向上一掀,走出个青年,后面跟着一位长者。他俩都穿着崭新的粗蓝布长裤和钉着闪亮的铜钮扣的粗蓝布外套。两人长得十分相像,都是瘦长脸。 年轻的蓄着黑短髭,年长的蓄着花白短髭,两人的头部和脸部都是水淋淋的,头发上滴着水,短髭上挂着水珠,面颊上闪着水光。他二人默默地站在一起望着逐渐亮起来的东方,他们一同打了一个哈欠,一同看着山边的亮处。他们一回身看见了我。 “早。”年长的那位说。他脸上的表情既不太亲热也不太冷淡。 “早,先生。”我说。 “早。”青年说。 他们脸上的水渍还没完全干,两人一同来到火炉边烤手。 姑娘不停地干活,她把脸避开人,聚精会神地干手里的活。她那梳得平平整整的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背后,干活时,发束随着她的动作甩来甩去。她把几只马口铁水杯、几只铁盘和几份刀叉放在一只大包装箱上,然后从油锅里捞出煎好的咸肉片,放在一只平底大铁盘上,卷曲起来沙沙作响的咸肉片看上去又松又脆。她打开生锈的铁烤箱,取出一只正方形的盘子,盘子上面摆满用发酵粉发得松松的大面包。 热面包香气扑鼻,两位男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年轻人低声说:“耶稣基督!”年长的人回头问我:“你吃过早饭吗?”“没有。” “那就跟我们一起吃吧。”这就是邀请了,我同他们一块走到包装箱旁,围着箱子蹲在地上。青年问道:“你也去摘棉花吗?”“不。” “我们已经摘了12天了。” 姑娘从火炉那边说:“还领到了新衣服呢。” 两个男人低头瞧着新衣裤,一同笑了。 姑娘摆上那盘咸肉,大个的黑面包,一碗咸肉汁和一壶咖啡,然后自己也蹲在纸箱旁。婴儿的头部暖暖和和地包在背心里面,还在吮奶,我听见小嘴吮奶时的咂咂声。 我们都在自己的盘子上放满面包和咸肉,在面包上浇上肉汁,在咖啡杯里放了糖。那位长者把嘴填得满满的,细细咀嚼了很久才咽下去。于是他说:“全能的上帝,真好吃!”接着他又把嘴填满。 年轻人说:“我们吃了12天好的了。” 这里,每个人都在狼吞虎咽,都把再次放在自己盘子上的面包和咸肉又一下子吃得精光,一直吃得肚里饱饱的,身上暖暖的。热咖啡把喉咙烫得火辣,但我们把剩在杯底的咖啡连同渣子一块儿泼在地上后,又把杯子斟满。 曙光现在有了色彩,但这种发红的亮光反而使天空显得更寒冷。那两个男人面对东方,晨曦把他们的脸照得闪闪发亮。我抬头望了一会儿,看见老者的眼球上映着一座山峦的影子和正爬越过那座山峰的亮光。 两位男人把杯里的咖啡渣泼在地上,一同站起身。年长的人说:“该走了。” 年轻人转向我,“你要是愿意摘棉花,我们可以帮个忙。” “不啦,我还得赶路。谢谢你们的早饭。” 长者摆了摆手,“不用谢,你来我们很高兴。”他们俩一同走了。东方的天际这时正燃起一片火红的朝霞,我独自顺着那条乡间土路继续向前走去。 事情就是这些,它之所以令人感到愉快是显而易见的。但它本身具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因此,我每次回忆时总有一股暖流袭上心头。□(张晓敏摘自上海文化出版社 |
|
|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