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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楼上、俯视着这个拥挤、灰色、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阳光下,风雨中,人们在这里诞生、长大、恋爱、衰老、死亡。 每个人似乎都那么微不足道的平凡。 每个人又似乎都拥有那么多的故事。 对于一个世界来说,一个人也许只是一粒尘埃;对于一个人来说,他自己就如同整个世界的所有。 一即便是自甘孤独的人,也无法逃避人性中最根深蒂固的欲望:与他人接触,被他人所知。寻求孤独,往往正是为了摆脱更可怕的孤独——那种人与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隔膜与倦怠。 陆生性孤僻,他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看人们走来走去。他羡慕那些笑得灿烂过得潇洒的每一个人。走在阳光灿烂的街道上,这一平常的情景,对他来说却如同天堂。童年时一场无情的火,损伤了他的脸。 在远离人们的小屋中,他唯一的强烈的爱好是写信:交友启事、征婚启事、还有给陌不相识的影星、歌星、球星、劳模、英雄、作家、新闻人物,给他能找到地址的各种各样的人,不断地、疯狂地、不求回报地写信。一批又一批,无休无止。 有人说他非常不正常,我认为他像任何一个评论者那样正常。 渴望有一个人或者一些人,能走进自己的生活,即便只是在想象中,即便只是短暂的一瞬,那时他不再是世外的一个。 渴望有人。 二朱君,他的女友在四年前死去了,情书很像某部小说中的场景:在一次无比温柔而炽烈的约会后,他送她回家,她向他微笑告别,走过最后一条街道,就在那一刹那,整个世界突然充满了可怕的摩擦,而那阵美好得令人落泪的柔情,一下子一半燃烧成了火,一半凝固成了冰。 他是个意志很强的人,他很快恢复过来了,像原来一样。 后来,他拥有了新的生活与新的爱,没有过多的沉迷与伤感。 但是,许多年了,他一直有个习惯,在烦闷、抑郁的时候,他就悄悄地一个人来到那个街心花园,用最轻最轻的声音唤她的名字,温柔地自言自语,对着想象中的她。 然后回家,重新又平静地做着该做的一切。 有一个人,能彻底地、无条件地、永远地懂他,倾听他,这是人内心的一种深刻愿望。 三人和人很近,人和人又很远。 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把一群群的人驱赶到一个个屋檐下。 一边的屋檐下,先是几个人,然后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开始热烈地聊了起来。 谈天气,发牢骚,说雨中发生的有趣的故事,说你,说我。这种气氛感染了每个人,共同的偶然处境,使他们变得亲切如同老友,谈笑声穿过雨声而飘荡。另一边屋檐下,紧紧挤着的人们呆滞地绷着脸,漠无表情注视着雨幕。一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什么也不想,又似乎想着一切。 他们听到邻近屋檐下轻松地打发着时间的说笑,但他们只是呆呆地、无目的地站立着。彼此很近,但又很远。 四林在车站等一个女友。公共汽车从灰色公路口令人兴奋地拐过来,门打开,又关闭。一群人很快地消散了,孤零零的站牌旁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他。 幕色渐渐变得浓重,梧桐树掩映的路灯射出暗黄的光晕。车驶来,又驶去,这样的节奏不断重复。 那个陌生的女孩是在暮色中驶来的一辆车中到来的。她走下车,停在站台上。 她在那边来回踱步,看着手表和周围,寻找着应该已等待她的人。他在这边来回踱步,看着手表和远方,等待着他正等待的人。 他不时瞥一眼她,开始是无意,后来是有意。她很美,不仅仅是美,而且让他感到一种近乎惆怅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同样感到她也不时地瞥过一眼,也许无意,也许也会有意吗?他在幻想中有些恍惚。 “我们究竟是在等待某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还是在等待某一种感觉?”他想。 他希望向她走近,他感到一种无言的亲切。 但是,他又感到一种更深刻的距离。 终于,他离开了站台,走了很久,他回过身,站台上已空无一人,更遥远模糊的街的另一头有她模糊遥远的身影。 这是一段普遍的、深刻的距离。也许,有的人一生与数以万计的人擦而过,却永远未曾能深深读过其中任何一个。 无处不在的人与人的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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