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论90年代散文的生命审美
作者:彭秀海
四
生命审美,植根于主体的生活实践和创作实践。实践触发和壮大了主体的生活内化生命的审美力和生命外化艺术的创造力。
韩少功对自己的生命审美实践有较系统的总结。他认为,人的生存状态是赖以支撑人生的根本,是诗意的源泉。他坚信生命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原则:“真正燃烧着情感和瞬间价值终决的想法,总是能激动人的血液、呼吸和心跳,关涉到大脑之外的更多体位,关涉到整个生命。”言外之意是,辨认价值的准则是生存状况和心理生理感受。他在《饿他三天以后》中曾从反面阐述了这个原则。就是说,“人吃饱了就活得很文化,饿慌了就活得很自然;吃饱了就活得很差异,饿慌了就活得很共同,是不能一概而论的。”所以,他认定设置社会秩序的“不是上帝,而是生存的需要,是肉体”。于是,作为审美,他不再把反映生活“真实”当作创作的神圣使命,而是把它转到“自然”、“身体”乃至“生理”状态,作出生命体验的选择。他主张“主义向人的还原”,把一个个主义投入检疫和消毒的流水线,是重要而必要的”,“任何主义都是人的主义,辨析主义坐标下的人生状态,辨析思想赖以发育和生长的精神基质和智慧含量,常常是更重要的批判,也是更有现实性的批判,是理论追回生命和世界的入口”。他的《人在江湖》将荆楚文化作为切入点,写出不同的生存环境、不同人物命运、不同的语言特征,以发掘更深的东西。他对南方民族的顽强生命意识和人格基质的体验可谓沉郁悠远。他在文中写道:“我曾经十分惊讶,汨罗原住民几乎不用‘可惜’一词,而习用‘做官’代替:说一张纸弄坏了,说一碗饭打泼了,说一头猪患瘟疾死了,凡此等等都是说它们‘做官’了。这种语言当然十分奇特。这种蔑视官权官威的胆大包天,竟一直隐藏在日常用语之中,来自历史深处的在野心态,凝定其中,依稀可辨。北方集团和中原天朝强加于他们的绳索,并不能妨碍他们的心灵还时常在体制之外游走和飞翔,无法使他们巫蛮的根性斩绝。”读来令人深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沧桑无限。所以,韩少功宁愿从民族国家的宏大叙事返回一个远为朴素的观念:“你是否同情人,是否热爱土地——当然包括远方的土地,首先要包括脚下的土地……这里到处隐伏和流动着你的母语,你的心灵之血,如果你曾经用这种语言说过最动情的心事,最欢乐和最辛酸的体验,最聪明和最荒唐的见解,你就再也不可能与它分离。”这是一直在民间、在乡野生活的韩少功个人的独到体验和深刻洞察。当然这也离不开时代精神文化温床催化孕生。90年代,知识分子思想意识有了一个较为宽松自由的生存语境。他们重视自身的生命体验,相信由体验上升的独立判断,并以散文文体作个性化的生命呈现和心灵展示。周涛以散文“更随意,更自由表达我自己”;雷达把“心灵的不可遏制的冲动”自由地创造成散文;张承志“无止尽地追求心灵的阔大,寻索足以容纳这种追求的对象,并借以将自我期许对象化”等等,一批具有社会良知、人文关怀的知识分子纷纷加盟散文园地,从事自由、灵活、自主性的写作。他们自我文化身份的确认和生命意识的彰显,自然而然地把散文写“大”了,成了生命体验、个性张扬的载体,负载起他们追寻精神家园的人文情怀和释放生命能量的磅礴激情。散文的大气、魅力也从此飞扬。
由生命审美酿造的生命散文,是生命自觉的艺术,是生命创造的艺术。90年代的生命散文,以其鲜明的个性意识、浓郁的生活情怀,强烈的生命情调及深沉的终极关怀赢得人们的喜爱和尊敬。生命散文,它是个人主义的,而非集体主义的,它没有“统一思想”,而会“百花齐放”;它没有“千人一面”的神话,只有“百家争鸣”的实话。它是个体人的本体性情感体验的言说,它与以往散文有着质的不同。比如“载道”散文,无非是“听将令”的、政治主流意识的别一种陈述;不管怎么陈述,也抵不过那“将令”。再比如“言志”散文,无外乎解烦闷的,正统失意情绪的调适絮语;甭管怎么闲适格调,也平不息那失意。又比如“崇文”散文,大都是丢了魂的,无根之苦的虚空梦呓;任其羽化登仙,终归离不了那地力。尽管它们曾在历史上留下过“匕首投枪”、“自我闲适”、“为艺术而艺术”的美名,但都因审美偏执而趋向末路。载道审美、言志审美、崇文审美带给散文的只是长期不振的软骨症。以至于有人误算散文要短命了。幸而有生命审美带来新的活力, 促成散文新的繁荣。生命审美,它打倒了政治道德的话语霸权,拧碎了意识形态的扼顶紧箍,放逐了艺术至上的高蹈虚空。它捍卫了人生存在的生命尊严,它追回了生命本体的自主创造,它确认了文学艺术的本质本性。
生命体验和生命创造,直接在生命与散文之间架起了桥梁,强调了主体观照生命世界、表现生命情调的功能,标志着散文从本体的高度确立了自己的艺术本质,以其自主言说、率性而作的本性显示散文创作理念的超越突破。生命散文势头仍旺,由配角而为主角而名角,成为90年代文坛占主导地位的“时代文体”和“主体文体”,显示了生命审美的强旺生命力。以生命的名义弘扬个性意识,以生命的体验索回自由创造,90年代散文人完成了散文史上的审美变革。生命审美,高扬了散文的艺术生命或文学本性。从此,散文将在主体的生活实践和艺术实践中越走越远。
注:
①老愚《上升的星群——论当代中国新生代散文·蜜蜂的午后》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5。
②刘放桐《现代西方哲学》人民出版社,1990。
③史铁生《我二十一岁那年》,《史铁生散文》(上),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8。
④梁向阳《90年代散文创作中人文精神因素的考察》,《延安大学学报》,2000,3。
⑤余秋雨《文化苦旅》,东方出版中心,2001。
⑥谢有顺,《散文之意——以刘长春为例》,《当代作家评论》,2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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