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只要人们还唱歌

作者:李治国




  读了代迅先生的《新诗会消亡吗?》(2001年第3期《文艺评论》),更加深了我的一个近乎顽固的印象:或许我浏览的材料实在不多,我至今还没有看到一篇文章说诗歌前途不错,甚至连说"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这类自我安慰的话都底气不足,仿佛写诗与说诗的都害了痨病,除了抱怨就是呻吟;或许我翻看的材料的确太少,除了葛兆光先生的《唐诗过后是宋词》,我至今也没看到几篇像样的文章从诗歌的角度谈论流行歌曲,虽然这篇文章名义上只是一篇随笔,算不得学术大作,就好比是过去的同进士、如夫人,虽然名分上欠了点,毕竟聊胜于无吧。
  把流行歌曲与所谓"文学的贵族"--诗歌--扯到一块,乍一看,真有点儿"乱点鸳鸯谱"的味道,不让护"诗"使者骂个狗血淋头,就是走运了。其实,翻翻文学史就可以知道,从《诗经》到汉乐府,到唐诗、宋词、元曲,一路下来,都曾经是贩夫走卒、下里巴人,挂在嘴上的流行歌曲。所以,今天那些自愿给诗歌当卫道士的公差们大可不必瞧不起当今的流行歌曲,更犯不上像躲瘟疫似的躲着它。这些民间货色有个坏脾气:你鄙弃它,它就鄙弃你。拿宋词来说,原来的流行小曲,现在已经大模大样地走入了文学史的殿堂,风风光光的享受后生晚辈对它献上的冷猪头肉和媚眼,原来那些瞧不起宋词的哥们儿如果能活到现在,或许早就悔断了肠子,后悔当年怎么就不巴结一下宋词呢!如今也可以像柳永一样大沾宋词的光,虽然在肚子里还要大骂柳永之流只是会泡妞的"无行文人"。
  我倒不是说如今的流行歌曲已经漂亮得像薛宝钗了,才想起说说流行歌曲的好话。也实在是因为如今的新诗也太不争气。老诗人流沙河在2001年9月22日的《文汇读书周报》上给诗歌算了算命,把了把脉,据流医生诊断,好像新诗连同诗人自己的命运都不怎么乐观(参见《给诗算个命吧》)。如果说流沙河还是凭经验,"跟着感觉走",那么,2001年12月26日的《中华读书报》倒是给诗歌查出了几项硬性指标:"1995年,某市曾针对18所大学的近万名学生做过一次问卷调查,调查的结果是,经常阅读诗歌的仅占被调查总人数的4.6%,偶尔读点诗歌的只有31.7%,从不接触诗歌或者对诗歌根本不感兴趣的超过半数。而在阅读诗歌的人中间,仅有不到40%的人表示对当代诗歌有兴趣。"(《中国当代诗人生存和写作现状》,赵晋华)读者如此,作者呢?"90年代初,《诗刊》每天有数百件稿件,一位编辑每月需编辑上千篇稿子,现在每天也就几十件稿件。"(《诗歌刊物:今天过的怎么样》,舒晋瑜)看看这些让人无可奈何的数字,对于新诗,人们也只剩下"一声叹息"了。
  与新诗的愁眉苦脸相比,流行歌曲则是一派的欢天喜地,葛兆光写思想史的厚重笔锋来到流行歌曲头上竟也变得如此幽默俏皮,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沾了流行歌曲风水好的光。面对铺天盖地的流行歌曲,葛先生宣称:"我并不蔑视这些流行曲词,有时候甚至觉得它比我们现在这种死样活气的诗坛上无病呻吟或故作艰涩的诗作更让人喜欢",虽然他"也不觉得这些流行曲词好到哪儿去"。接下去,葛先生笔锋一掉,对流行歌曲说了好话,说了坏话,八面出锋,直取人心,笔底下掉出的枪花,好得让人牙根痒痒。最后,葛先生语重心长地说:"文学需要深厚的文化内涵和深沉的人文精神,没有这内涵和精神只能流于一般的情感宣泄和浅薄的心灵安慰。"其实, "文化内涵"和"人文精神"以及语言技巧等等,毕竟只是修理文学的必要条件。拿葛先生自己的话讲: "宋词取代唐诗成为一代文学的标志,原因很多很多,归根结底一句话,就是宋词比诗写得好,写得新鲜,写得贴心贴肝。"
  "贴心贴肝"这词用得多漂亮。宋词取代唐诗是因为"写得贴心贴肝"。如今流行歌曲这么风行于黄河上下、长城内外,恐怕也是因为唱到了"咱老百姓的心坎里"。比如说:对《水手》演绎出的那股涩味、那种坚韧,随便一个在城市里摸爬滚打、苦苦挣命的"劳苦大众"都会在内心里产生共鸣;从《真心英雄》的粗犷歌词里,也可以体味出,在当今崇高扫地,平庸吃香,利字当头放,道义撂一边的年月里,哪怕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的心里,也怀着对英雄的仰慕和渴望; 《窗外》表达出的淡淡的忧伤,就如同一缕细细的丝线,轻轻易易地就可以缠绕住坚强男人的另一面。都说现代人缺乏温情,其实,温情没有萎缩,更没有消失。当一个人轻轻地哼着某一首流行歌曲的时候,或许他正在体验某一段已远去的恋情,或许他正在回味曾经辉煌的过去,这时也就是他暂时解下盔甲,从现实中低下头来,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温情的时候,也唯有这时候,他才显得格外可爱。
  说到这里,必须承认,倘若没有音乐为流行曲词打入人心扫平道路,即使是最棒的歌词,它的命运与新诗相比,也强不到哪里去,何况,像"很受伤"、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这一类很能让人怀疑作者语文能力的歌词还到处泛滥,但是,话说回来,想当年, 《诗经》、汉乐府、唐诗不都是凭借着音乐的威力,才从人们的口头熨贴到人们的心头的吗,更别说宋词元曲这些本来就是歌词的玩意了。由此看来,我们根本用不着对流行歌曲的质量担心,这就好比《围城》里写人当官是:只要能做下去,就能做上去。套用一下,流行歌曲只要能唱下去,其质量就能唱上去。如果再考虑到宋词取代了唐诗,元曲取代了宋词等"历史经验",我们也用不着为诗歌的命运担心,因为说不定哪一天,流行歌曲就能把新诗送进历史博物馆,从而堂而皇之地进入五百年后的文学史,那么,现在我们虽然会因为看不到可以与唐诗、宋词相比的流行曲词而遗憾,但是我们可以因为见证并参与了流行歌曲的发展而骄傲。
  不用拉扯李梦阳"真诗在民间"的理论大旗,面对如今流行歌曲春光灿烂的大好形势,我们完全可以说:只要人们还唱歌,诗歌就不会亡,诗歌就有光明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