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文学评论家中的“这个”

作者:陈 辽




  当今中国文坛,被称为"文学评论家"的以千计,被称为"著名文学评论家"的以百计。但是,真正称得上是黑格尔老人所说的"这个"评论家的却不多。"这个"评论家谓何?即具有独特的评论个性而其评论个性又有典型意义的评论家。黄毓璜就是我国文学评论家中的"这个"。
  还在20世纪70年代末,黄毓璜在文学评论界就已有一定名声,因此他应召参加1979年末至1980年初的《文艺报》举办的首届长篇读书班,后来文艺界戏称为新时期文学评论的"黄浦一期"。当时编辑部从全国点了10位评论家,出席的实为8位,他们得到了冯牧、孔罗荪、唐达成、阎纲等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即已知名的文学评论家的指点和熏陶。黄毓璜自首届长篇读书班"出道",就像《封神演义》里的哪吒莲花化身后,脚踏风火轮,手执火尖枪,在文坛上纵横驰骋起来。二十几年间,竟写了二三百万字的评论、论文、随笔、杂谈和散文,以至文学界的多数作家和评论家都知道:江苏有个文学评论家黄毓璜。他从已发表的文章中,精选了80余万字,取名《苦丁斋思絮》(上、下卷)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以下简称《思絮》)。于是,"这个"文学评论家在《思絮》的字里行间凸现了出来。
  "这个"文学评论家黄毓璜的独特评论个性之一是,如果他没有对作家的新发现,对作品的新发现,对文坛现象的新发现,他宁可不动笔。本来,一个作家,如果没有对现实生活和历史生活的新发现,他不可能在文学史上留下篇章;一个评论家如果没有对作家、作品、文坛现象的新发现,他也不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文学评论家。黄毓璜难能可贵的正是,他在对作家、作品、文艺现象未有新发现之前,他就不写。现在,毕飞宇已经成了全国知名的青年作家,他的《玉米》、《玉秀》、《玉秧》震撼了我国广大文学读者的心灵。但是,第一个发现毕飞宇的恰恰是黄毓璜。他在《春意阑珊半山腰--略谈毕飞宇近期小说》中,通过对毕飞宇当时已发表的四篇小说的评析,发现"毕飞宇站在'特殊'和'普遍'之间,站在'现象'和'本质'之间,站在'偶然'和'必然'之间,虽然难免会使他于领衔位置和轰动无缘,但或许也因此使他能够在时间的延续中经受住生活和艺术的双重的要求和检验。"果然,如同别林斯基,通过《穷人》发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黄毓璜也通过四篇小说发现了毕飞宇,预告了一位新星作家的诞生。女作家朱文颖现在也已光耀文坛,然而,又是黄毓璜首先发现了她。他在《恍兮惚兮--朱文颖小说解读》一文里指出,在朱文颖的作品中"你会从恍若隔世而似曾相识中感受几多不可端倪的生命意绪,领略几许无以名状的怦然心动,那辽远的东西引发的心灵震颤,微微的却也是久久的,轻轻的却也是沉沉的……"从此,朱文颖一举成名。但这仅是黄毓璜发现作家的两个显著事例。他写作品论,同样是如果没有新发现他就不写。高晓声已是名满天下,写高晓声的评论和研究文章,足够编一本《高晓声研究资料集》。但黄毓璜为《高晓声文集》(四卷)作序,对高晓声的作品却又有他的新发现:"对于在客观实然性上封杀自我的作家来说,他是'张扬'的,对于倾泻激情的作家来说,他是'节制'的",这"是一位坚执于自我感受方式的、主观抒情性极强的作家"。黄毓璜的高晓声作品论,与千百篇对高晓声的评论和研究论文完全区别了开来。又是黄毓璜最早在文坛发现了"倒爷"、"侃爷"、"炒爷"、"傍爷"等不良现象(《文坛四爷》);最早发现了文坛的"自我充气的'汉子状'"、"自我鄙薄的'摆阔状'",、"自我抚摸的撒娇状'"、"自我失落的'潇洒状'"、"自我掘坑的'深沉状'"等矫情(《矫情种种》);仍然是黄毓璜最早发现了我国文坛上的现实主义的萎顿和先锋文学的困境(《现实主义的萎顿和先锋文学的困境》)。没有新发现即不写文学评论的独特个性,造就了"这个"黄毓璜。这一评论个性的典型意义在于,假如我国评论家都这样做,我国的文学评论将跃进到一个新水平!
  把文学评论与社会评论相结合,以"国民性"为视角来评析作品中的人物性格,这是黄毓璜的又一独特评论个性。黄毓璜在从事专业的文学评论前,曾长期从事过教学工作。他在现代文学研究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诣。他的论文《鲁迅小说的环境创造》、《试论鲁迅小说的肖像艺术》,即使是专门研究鲁迅的学者,也要赞叹其视野的开阔,对鲁迅剖析的深刻和独到,以及论文表达方式的新颖。然而,作为文学评论家的黄毓璜,他尤其看重的是鲁迅的文学评论与社会评论相结合,特别是鲁迅以毕生的创作与文论和国民性中的劣质基因作斗争的批判精神。因此,黄毓璜的文学评论努力与社会评论相结合,并从国民性的视角剖析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从而形成了他的又一独特评论个性。《批评言说的困境》、《文人心态》、《生活的试场和文学的答卷》等众多文章,既是文学评论又是社会评论;《"方法"论》、《都市风景线》、《思絮》等评论,既是社会评论又是文学评论,两者水乳交融般地融合在一起。而贯串其间的,则是对国民性中负面基因的揭示和抨击。如《"方法"论》一文所揭示的"推背法"、"透底法"、"界定法"、"内外法"、"假设法"、"归类法",都是日常生活中的习见现象,但一经黄毓璜道出,我们才怦然心动,开始了对国民性中负面基因的反思。关于对作品中人物性格的剖析,也因为他选择了"国民性"作为视角所以他的新见就自成一家之言。譬如,他认为高晓声作品中的人物"堪称继鲁迅之后对农民的'劣根性',对他们的扭曲状态做出了深度究诘";但是,"那根以共同的运命,以贴骨的相知扭结成的'系心带',不能不从心理机制和表现机制上把更多的关切和热切投向那些渺乎其小的芸芸众生,希冀着他们精神的松绑解缚,希冀着他们生长出能耐,在已然到来的和未经走过的道路上迈动步履,希冀着从'一支唱不完的歌'中听到新声。"(《序〈高晓声文集〉》)由此开拓出了理解高晓声作品中的人物的一片新天地。赵本夫《地母》长篇第一部《黑蚂蚁蓝眼睛》中的老石匠这个人物,黄毓璜则把他视为我国国民性中良性基因的化身:"这个带有神话色彩的人物连同其'造屋'经历,在作品中具备多重提挈的艺术功能。如果可以把他的异秉他的造屋绝技以及他为自己建造小石屋的动因看做土地精神和文化象征的话,那么,他应召赴京建造宫殿的遭遇,差不多就成了远离土地而进入'社会历史'的人类的一种普泛运命的缩影。"(《土地精神和人类风景--(黑蚂蚁蓝眼睛)解读》)如此诠释、解读老石匠这个人物,使老石匠发出了奇光异彩。这一评论个性更具典型意义,它将有助于我国国民性的改善和提高!
  黄毓璜不只是文学评论的行家、里手,而且他还有创作才能,在从事文学评论之余曾写过小说,写过多篇散文,他深谙创作三昧。他的散文冲淡、自然,颇有秀气、灵气。这一优势,又使黄毓璜具备了讲究艺术感觉和行文富有文采的另一评论个性。人们阅读黄毓璜的评论集《思絮》,无论是他的长篇论文、中篇评论,还是短小的杂谈、随笔、随感录,都会惊奇于他的艺术感觉何以如此敏锐,而他的行文又是那么含蓄、隽永!譬如,那篇《"房"里乾坤大--沈乔生的〈黑房子〉阅读漫笔》,黄毓璜一读完作品就立即感觉到了该中篇乃是作者从历史的生命本体方位上观照人生,"开始了转向生命本体范围内、即转向个体的生命本体的方位调节";"标明他从关注人的自然生命的奔涌实现了穿越人生意义、指向生命本质高度的一次跨进"。整篇文章,较大的思想深度、意识到的历史内容和富有诗意、文采斐然的表述达到了较好的统一。这一评论个性的典型意义,更在于文学评论由此加强了可读性,拥有了更多的读者!
  这些独特的评论个性及其典型意义,终于使"这个"评论家黄毓璜站立在我们面前。我国的人均寿命如今已大大提高,"六十小弟弟,七十多来些,八九十不希奇,百岁才是古来稀",黄毓璜不过是"小弟弟"之年,我预祝他在今后写出更多更出色的评论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