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女性写作的现状和前景
作者:冯 晏
提出"女性写作"的概念和欧美现代文化中的女性主义理论虽然表面不同,但都是在为"女性写作"在男性作家的包围中争得一席之地,而突出这种性别趋向在我看来难免有一种性别歧视的因素,或者说将女性归入到一个弱势的写作群体中。尽管这一提法至今已经近十年了,人们似乎已经默认了"女性写作"这样一个命题,并延伸出一系列的、对于"女性写作"的审美价值的探讨。但女性写作只是社会发展中的一个初级现象。此前,由于妇女解放运动的兴起,它使得那些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女性作家为了在社会上争得一席之地而为之摇旗呐喊,这样,也产生了很多特殊的、带有女性气息的文本的出现。但当这种运动渐渐地进入到一个较为理智时期的时候,那种带有明显的性别特征的文本也将随之减少甚至消失。因为写作毕竟是一种知性活动,它需要的是人的智力结构、良知和对现实世界的感悟能力,而如果缺乏这种能力的话,那么男性和女性都无法承担起写作这样一种责任,也就谈不上性别上的区别了。即使谈到与男性写作的区别,我想,也应该只是心理、生理的不同而表现在词语选择、情景塑造、和感受方式上的差异而已。
提出"女性写作"是对写作现象的一种简单的历史性归纳,在女性的诗歌写作中,最早总结这一现象的男评论家也许是最清晰看到中国女性在写作中已具有相当的潜质和前景的人。而女性写作曾经和历史特定的环境有关,中国传统的知识女性大多是闺房中的小姐,这使得她们的写作语言大多有着很大的局限性,缺乏男性的那种金戈铁马和挥洒自如的气象。所以长久以来,女性作为一种特殊的群体,她们的写作被局限在一个狭小的环境中,包括她们的语言和情感的塑造等等都有着比较明显的女性特征。在作品中所表现出的精神现象,只能与西方哲学对精神现象的古代理解"灵气"相吻合,而菲洛在希腊哲学中给精神的概括"认识、智慧和理念",这些在男人早期的写作中就已表现得非常全面。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中,女性从事写作者屈指可数,而男人写作的成果布满星空。这在一定的程度上来说,"女性写作"也是因袭了历史这一特殊的环境,但历史毕竟不能代表现代的女性。
到了80年代,西方思潮大量涌入中国,而女性解放运动以历史中从没有过的、最快的速度向前推进,这使得女性写作立即进入了一个空前繁荣期(女性诗歌写作尤为突出),她们开始和男性一样思考、一样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一样感受到自由写作的乐趣。而早在黑格尔的精神哲学中,精神的主要标志就被理解为是"自由",而女性写作也无疑是从自由的精神为出发点的,写作既然是自由的话,那么再去强调男女写作的差异显然是不合适的,而"女性写作"的概念会使得我们无法从宏观上去认清写作这样一种特殊的精神活动,而性别上的纠缠不清对于真正的阅读也不会带来多少帮助。
只是在最初的释放中,写作还是难免成为释放压抑心灵的工具。由此会出现一些女作家侧重写身体、写性、写多维的恋爱关系,这些都是在压抑中寻求自由的一种表现。而当写作还没有摆脱充当自我心灵释放的心态下,真正的写作精神就难以从作品中体现出来,这犹如人们处在对精神和物质的取舍上心态是相同的,在以物质追求为目的的生活中,真正的精神是可以被忽略不计的。而写作是精神的,它需要人们在一定的程度上放弃对于物质世界的欲望,甚至放弃狭隘的个人,可生活还需要女性为自己的生存平衡站出来说话。即便这时已经有一些写作者开始体验到孤独写作的重要,但她既想求得一种精神世界彻底的释放,又不免被物质世界所囿。这使得写作的归宿感被模糊,并使她们常常在两难的选择中左右摆动,从而无法真正感受到写作意味着什么?在刚刚被释放的日子里,所获得的自由总是肤浅的,它们被一种本能的个人安全感所打消,而精神则无法实施到写作中来。它变得可以观望却无法触及。她们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抒发着自己仅仅获得的一点对于世界的理解,作品表现的狭小而单薄(诗歌表现的尤为明显)。
20世纪初的前几年,早期的启蒙主义思想家、学者将西方思想引进我国,它使得浸润于传统思维模式中的知识分子、士大夫们突然与西方一些现代哲学思想邂逅,其共鸣难以自持。西方思想中的调动自我意识,重视个人和挖掘内心深处的真实,以及对于社会的改良开启了中国文人精神需求的意识,这也正是中国文人在惘然之中所急需的顿悟,而"五四"运动中所提倡的"德先生"、"赛先生"正是这一启蒙运动的精神标志。
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年,这种被人为抑止的思想又一次开启了中国的大门,因此在中国的文人中,接受西方思想的热情再一次被点燃,而随之拥入的西方文学对我国的写作自然形成了强大的冲击,人们突然之间仿佛发现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向西方的写作模式靠近,甚至模仿在作家当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朦胧诗是这一时期一个颇为明显的例子,但它还没有形成一个有意识的理论要求,而在整个80年代,各种诗歌流派层出不穷,也涌现出不少优秀的女诗人,她们和男性诗人一样思考,一样感受到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呐喊、希望和追求,体验着自由写作所带来的活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性别写作在这一时期多少是被一种活力和冲动所消解。
西方在文学写作中寻求精神世界的历史已经历了100多年的漫长的过程,作为支撑文学这一精神现象的西方哲学思想与他们文学创作中所追求的内质相吻合;我们的古代哲学思想所体现的内涵和节奏,在我国古代文学创作中得到了理想的渗透和绽放,但中国的现代却没有再产生自己的哲学,而中国的当代文学尤其是当代诗歌又是兴起于西方思想的激发下,中国文人骨子里的本土色彩在创作中难以找到依托,西方哲学和思想是我们接受过来的事物与本土相比意味着相对肤浅,所以像我们所钦佩的博尔赫斯、但丁等那样具有博大精神内涵的作家目前还无法产生,而西方女性写作在精神探索中的顿悟也一度成为中国文人的视线焦点,如汉娜·阿伦特、波伏瓦、萨乐美等,她们不但有自己作品中的精神探索成果,她们还在生活中以对博大精神的出色鉴赏为典范,她们的名字分别有雅斯贝尔斯、萨特、弗洛伊德、尼采、里尔克一些大师的身影映衬,她们成了世界知识女性的精神化身。
进入到90年代以后,作家诗人的自我意识较之于80年代更为成熟,而对一些优秀诗人来说,她们已经不像80年代那样沉浸在对于文学和诗歌理论盲目的建设中,而女性诗人也开始逐渐意识到真正写作的艰难,在经历的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冲动后,留下的却是更为艰难的探索,这对男性作家一样,对女性也是。她们共同承担着一种责任,也共同思考同样的问题。他们接受的思想、理论和受教育的心态已开始站在同一起点上,历史也已进入了一个相对的平稳深入期,女性对精神写作的探索直接而视野日渐博大,越来越多的女作家、诗人已明显的从灵气写作上升为与男人平等的智性写作。当写作者已经自觉地进入到对社会、对人深度的探索中的时候,性别上的差异已经不明显了。而它的区别只在于知识结构、感悟力和才能上,所体现在语言和文字上的区别,并不是深刻和肤浅的问题,而对生命的感悟能力,在写作中从横向到纵向深入展开的能力问题,因为就生命本质而言,男人的生存状态是以外部世界为主,而女人则以内心世界的漫游为主,或许,由于男人需要在外部世界获得证明,其思维的过程张扬其表,女人唾手可得,而男人要想在女性的深层思维中获得经验却没那么容易。因此女性的纵向更有待于探索。其探索的未来也许与女性写作一拍即合。人的命题是一样的,女性并不是先天就缺乏思考能力,她们同样肩负着对于文学的使命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