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作者：冯毓云
《浮世》是小说。作者是黑龙江本土作家葛均义。
《浮世》也是一个世界，种罂粟的烟客、深夜出没国境走私的"扒皮老客"、杀人越货绑票抢劫的"胡子"以及各色各样的"好汉"、妓女、"神仙"往来其中，那一夜间绿了一大枝的千年老榆又注定了这个"世界"的一段撼魂动魄的传奇……
一个不太冷的冬日，省作协文学院、《文艺评论》编辑部联合召开了关于葛均义、关于《浮世》的研讨会，与会的作家、评论家在作者的引领下，在"浮世"中周游一遭，下面是他们的一些感受。
一部《浮世》，一种文化隐喻；一个旗镇，一幅奇风异俗的画卷。这其中，神秘的意象、集体无意识的幽灵，愚昧的古今传说、宿命的人生归宿，以及奇风异俗、传奇人生遮蔽下的生命的虚无与荒谬、苦涩与忧郁、残酷与抗争、执着与张扬统统云集于旗镇，在有限的空间与凝固的时间之中，展现出一幅北方边城原汁原味的原生态的生活画卷。葛均义高明之处在于以非历史主义纯客观化的叙述视角，讲述北方土著与流人的故事。他对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从不加装饰涂抹，更没有启蒙者所故作的圣明、政治意识的刻板训诫，而是处处隐蔽着意念的影子，本真地表现生活于北方荒原中民间生命的具有强烈原始色彩的本能需求、欲望，而为此所衍生出来的种种迷信、愚昧、荒谬、恐惧、嗜血与浪漫、仁义、豪侠、善良的精神品性，凸现生活的原始性、本真性、神秘性和复杂性。这种看似自然主义的非历史化的客观叙述，较之于刻意的典型化、主观化更利于作者寻觅被权威历史遮蔽和忽略的东西，挖掘出浅层民俗风情浮土下的某种文化的共性和生命的意蕴，这就是原生态生活所体现的"人活着不易"的生命哲学。作者对"活着不易"生存境况的营造，摆脱了政治、历史、社会学的限制，接续了由沈从文开创的叙事传统。所不同的是，《浮世》表现的不是江南边城的淳朴的人性美，而是生活于人迹罕见、野兽出没的大荒原上的北方土著和流人的人性的荒谬与怪异。而这人性的荒谬与怪异最恰当地成为"人活着不易"的文化符码的隐喻。
"人活着不易"，人应怎样活着？《浮世》的作者葛均义陷入两难境地。从作家的身份认同看，葛均义是作家，更是一位钟情于道家、佛学的学者。在非历史化的客观叙述中，作为第二自我的隐含作者--学者的葛均义总是无意识地强制自己以佛道身份诠释生活。《浮世》的"浮世"二字，其用心良苦，可窥见一斑。小说中，那位懂先天八卦之法、精通《易经》的赓先生，充当了隐含作者的替身，时不时就倡导"自然春秋、顺应为道"、"平常心是道"的大法。然而，面对《浮世》的生灵涂炭，"顺应为道"、"平常心是道"的审美乌托邦的梦想顿时烟飞灰灭。聪明伶俐、能唱会跳的芍药、深夜出没国境走私的"扒皮老客"、杀人越货绑票抢劫的"胡子"、仁义化身的朱掌柜、风残珠黄的棋王均没能逃脱命运的安排，而跌落到生活的万丈深渊。然而芍药宁死而洁身、棋王虽败而志在、"毒匪"在民族存亡之际，血战三天，大义凛然。面对残酷的生活，他们没有顺应，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以"天行键，君子以自强不息"诠释着民间生命的价值，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面对作者笔下的艺术世界、生命的执着与张扬，真实的作者葛均义终于走出了隐含作者的困境，不得不借"站在自家院子里仰望着天空的赓先生，于缥缈的浮云中寻找着那缝隙中闪烁的星儿，自语道：'天行键'，君子以自强不息。""顺应为道"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双重性。前者是在伦理道德层面上，规范人的修身养性。但如若提升到生命哲学的层面，要求人的生命价值停留在"顺应"的标准上，充其量只能"与时"，而不能"俱进"。自然、社会、人的生命首先"自强"，才能"顺应"或"逆道"。就生命的本真性而言，坚韧质朴、生生不息的精神才是生命之为生命的动力之源。"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不仅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也是整个人类的文化精神。作者抛开宏大的叙事，从生命体验的角度回塑人的原始生存困境，在复原生活的本真面貌的过程中，努力去澄明被人性荒谬所遮蔽的文化精神、生命意识，崇尚生命的强力，这才是《浮世》的艺术魅力与艺术价值所在。早在1936年，茅盾在《关于乡土文学》一文中指出："关于'乡土文学'，我以为单有了特殊的风土人情的描写，只不过像看一幅异域的图画，虽能引起我们的惊异，然而给我们的只是好奇心的餍足。因此，在特殊的风土人情而外，应当还有普遍性与我们共同的对于命运的挣扎。"
《浮世》所体现的生命哲学意蕴为什么是多重的、甚至相悖的？我以为源自于葛均义的审美追求。葛均义有着浓浓的北方乡土情结，他钟情于乡土文学，迷恋于北方地域的风土人情。在创作上，作者偏重于对地域色彩和民俗风情的强调和营构，对北方乡土风俗的刻意追求，加之，作者有意采用了当代现象学"朝向事情本身"的非历史主义的客观叙述，致使《浮世》对人的命运的叩问缺少震撼心灵的笔力。然而，作为学者的葛均义，充满着对生活和生命形而上的哲学探索与追问，执着追求潜藏于生活之流下的深度模式。这深度模式是什么？它在审美的艺术世界中又以怎样的方式存在？我从《浮世》的心路历程中，深深感受到葛均义上下求索的艰辛、执着、迷茫，我期待着作者驾着生命体验的航船达到胜利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