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浮世》:从意境看匠心
作者:王立纯
作者笔触之纤细,几乎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会使人联想到微雕艺术、工笔画、女人衣帽上的丝蕾、新熟的桃子上天然的绒毛。他不轻看任何一块材料,一情一景,都要不吝笔墨,写到无微不至才肯罢休。他的语言有着丝绸的质感,柔软、光滑、挺括,渗透着儒家文化和道家风骨,看得到他对明清小说的继承和扬弃,读起来有古筝和洞箫的声音,是真正的中国风格和气派。他就在这种徐徐道来之中,为读者建构了各种自然的和人文的意境,使人如同置身当年的边境小城--旗镇,并能呼吸到那种古香古色的历史烟尘。
在长篇小说里营造意境,一般都是费力不讨好的,读者常常忽略这些因素,急于看到人物的作为和故事的走向。葛均义如此写法,无疑是很大胆甚至是很冒险的,他采用国画中的皴法,一点一点细致濡染,集腋成裘,穿珠缀玑,积小胜为大胜,精心打造了一部奇特的文字,这些文字不注重时间次序和空间逻辑,哪怕随便先从哪一页开始看都行。作者用温馨宁静的叙事态度,娓娓道来的独特笔调,唯美冲淡的优雅语境,向人们展现一个环抱在北方大自然之中,交织着种种社会矛盾,融合着多国文化的地方。这个地方相当于威廉·福克纳笔下的美国南方小县--约克那帕塔法,只是一块"邮票大小的地方",却通过艺术的放大,传达了迥然不同的乡土气息,表现了色彩斑斓的北方边境生活,展示了清末民初暗中涌动的社会矛盾和文化冲突。
有独特语言风格的作家才是成熟的作家。葛均义风格的形成,正是他不断求索的结果。我们从他的作品里能看到道法自然的哲理和诗意,能看到他对中国士大夫文化的研究与欣赏,能看到他对下层社会俚俗风尚的了解和把握,也能看到他对山野渔猎的兴趣和熟谙。和他聊起故乡绥芬河,他会滔滔不绝,从当年的蛮荒之地看出诸多文化色彩来,好像他就是历史的见证人,好像他就是《浮世》里那个绝世独立高深莫测的赓先生。就知识的广博和对掌故的研究而言,我们周围的作家群里很少有人能和他匹敌。一个作家,不管他对现实和人生的观察有多么深刻与丰富,总要以自己的生活体验作为转化的桥梁。当他观察、理解、分析、筛选、整合素材的时候,也就是他动员积累调动情感的时候。我联想到前苏联作家阿斯塔菲耶夫,他在抒情的乡土文学的风格里,从自我经验出发,利用心理因素和语言特色,利用淡化和消解的手法,站在现实的高度,反观曾经生活过的一隅之地,为读者提供了一种崭新的审美情趣。作为同样的"外省"作家,葛均义和阿斯塔菲耶夫具有异曲同工的意义。
对于《浮世》在文本上的贡献,我们绝对不能小视。中国文坛还不大注重作家的"怎样写",却偏重于"写什么",这好像仅仅停留在温饱水平上,对于文学流派的发展和创新,缺少发现和鼓励。《浮世》为一向以豪放著称的黑土地文学探索出了一条婉约之路,无愧为一朵艺术奇葩。作家李锐说过:"对于写作者来说,如果有什么普世的真理,那就是永远不要用相同的眼睛看待世界,永远拒绝被'克隆'的眼睛。"在这点上,葛均义做到了,作家同仁,都应该努力而为之。
《浮世》的缺憾之处,也正在于它的过于恬淡和细琐。对人物命运的安排,缺少出奇制胜的笔墨,结尾显得仓促突兀,给人"虚晃一枪,拨马便走"的感觉。对于棋茶文化的渲染过分,有点儿掉书袋之嫌。特别是大儒大师级的人物在边境小镇出现并且过招,和地域环境似乎不怎么和谐。不过这都是追求中的失误,属于捉住大鱼碰掉鳞的性质。对于文学艺术上知难而进的探索者,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应该保持深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