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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评:一类反调的文学批评时尚

作者:姚 楠




  “酷评”之“酷”既有其时尚性的一面,即力求通过商业化的造声势,显示作者的存在,引起大众的主意。也有其非时尚性,真正带有严酷、冷酷乃至残酷的一面,这正是使“酷评”在文坛上的称谓得以流行的重要原因。在很大程度上,“酷评”即是冷酷之评、严酷之评。这也可以推断为无一个评论家自称酷评家的原因。“酷评家”是一种给正常的正当的研究对象——作家作品蒙上耻辱而使自己获耻的一个称号。它并不是一个好名声。酷评者虽然可以在很短时间便让人们记住了他的面貌,却也污染了空气,破坏了规则,也败坏了自己的形象。以一时之“勇”,赢一时之名,得一世之误,换来的将是历史之失、长久之痛,总的说,得不偿失。从这个意义上说,对“酷评”的批评,既是现实的,也是历史的,既是帮助“酷评”者,也是告诫未来的批评家,以免再误入“酷评”歧途。 
  
  六、“酷评”的双面刃
  
  “酷评”确实给文坛带来了一定的轰动,商业化效果不能说不显著。
  “酷评”出现后所形成的结果是:一、“酷评”现象为人们所注意,所换来的是大多数公开的否定的指责,批评其主要的毛病在于违背文学批评作为学术活动的严肃性、科学性,没有求实精神与良好学风,得出的尖刻结论更是难以服人。二、对“酷评”的批评,作家、评论家则显示出一种矛盾心态。一方面,他们对其给以充分的宽容,另一方面又指出了其明显的偏颇和极端。16这种矛盾心态影响了对“酷评”现象的深入剖析与严肃地批评。作家、评论家们的矛盾心态,是有其历史原因的。其一,长久以来,批评中的吹捧强风扶摇直上,吹得作者、读者晕晕乎乎的,使得文学批评的严肃性大为降低。人们希望有一定震动力的尖锐的批评,改变文坛的沉闷之气。其二,对批评者批评权利的尊重,珍惜来之不易的较为自由的批评环境。在现代民主社会,人们奉行尽管我不同意你的意见,但尊重你表达意见的权力。其三,在对商业化炒作表示反感的同时,却承认批评商业化的成功所带来的轰动效果。以商业成功当作批评成果传播的有效手段。其四,透过“酷评”中非学术化倾向与非科学性的论证与结论,看到有的“酷评”文章中有时包含某些局部的、合理性的内容。其五,低估了“酷评”败坏文学批评风气的破坏性影响,也同时丧失了通过对“酷评”的讨论,建立文学批评科学性原则的有利时机,“酷评”文本,是不良学风的典型标本,深入地剖析和评判,有利于真正的良好文学批评的大好局面的建设。
  实际上,有些界线是明确的。其一,无理性的“尖刻”并非是尖锐。用“骂”之恶,并无法从根本上驱赶“捧”之恶。况且,从思维方式上,绝对的好与绝对的坏,是同出一辙的。其二,尊重批评者的权力,并非意味着不尊重被批评者。“酷评”者在骨子里,缺乏对文学和作家以及与自己意见不同的批评家的尊重。其三,商业成功,不是批评成果评价的尺度。其四,合理的内容、命题,用非学术化的方式表达,不仅无法产生以理服人的自然、正常效果,反而在丑化他人时,败坏了自身的声誉,降低了自己的人格水平。其五,“酷评”的破坏性,难以改变文学批评的不良环境,反而使批评环境、学术环境更加恶化,从而消解了整个学术的健康风气。
  世纪之交的“酷评”现象已成为历史。但是如果不正视这一段历史、不总结这一段历史,分析“酷评”的失当,“酷评”——许多严肃学者所不齿的“酷评”,还可能重新出现。
  “酷评”的双刃,一面对着批评对象,另一面对着批评规范。“酷评”的失当,使人们明确,正确的命题、观点,如果不能用严肃的学术理性来分析、表述,偏狭的夸张,失度的结论,不仅无法解决学术问题,还败坏了学术空气、学风。
  
  七、“酷评”出现的历史必然性
  
  “酷评”出现于90年代中后期的世纪之交,有其多方面的历史原因,多种因素叠加在一起,“酷评”现象便形成了。
  在20世纪80年代解放思想的思想文化潮流中,现代迷信已被视为一种消极的历史惯性,社会民主法制的进程,使思想者、文化人既获得了批评的权利,也具有了批评的勇气。鲁迅和所有的名人都是可以批评的。(但是反对神化并非意味着可以任意丑化,不讲事实的哗众取宠)在消解神化的同时,也出现了丑化的倾向。
  “文革”结束以后,人民从林彪、江青这些政治家、阴谋家的谎言中感受到了理想被愚弄的痛楚,同时,有些在总结十年浩劫形成的原因时,把责任也算在笼统的历史传统上,产生了不分清红皂白,全部否定文化传统的历史虚无主义倾向的潮流。与此同时,向世界开放的同时,接纳吸收了西方文化。在有些人那里变成了以西方文化的某一种尺度(实质上,西方文化也不是简单的,而是复杂具有多种内涵的)为标准的盲目接受,从而否定一切中国文化。
  商品经济大潮的兴起,改变着许多传统的文化观念。文化界、学术界也出现了追求商品化,放弃学术化的不良风气。学术粗鄙化,学术成果泡沫化,和文化产品的商品化,融为一个潮流,便出现了学术成果商品化的“酷评”现象。
  在多种因素的作用下,出现“酷评”是自然的。能否深刻地认识它,评价它,也成为文学批评总结自身的一个重要问题。
  激进主义的思想文化潮流。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在我国思想文化界形成了一股激进主义的潮流,它以全盘反传统为根本特征,全面接受西方现代文化,具有极端主义的态度与立场,有人甚至将其上溯到近代、现代,乃至“文革”期间,构成了中国近代史中出现并一直延伸到当代的,一个十分触目的现象。17这种激进思想文化,对文学界有若干影响。“酷评”持有的许多观念,与其有着不可忽视的联系。
  学术制度中的若干弊端。在80、90年代的学术制度中,过多地倚重“权威”——成名专家意见,而在很大程度上,轻视年轻学者的情况,应当说并不鲜见。如何评价学术成果,人们有时会依靠专门的研究者,这是自然而然的。问题是,在学术发展中分工越来越细,又越来越多的学科交叉的状况下,有时专家也未必一定会得出正确的判断。同时,由专业以外或相关专业较远的专家来做出评价,而又缺少学术上的完善制度相制约时,专家的道德水平、个人偏好、思维习惯、视野范围、科学观念等,都将可能否定年轻的非知名学者的新鲜意见。而采用激烈的情绪化态度,以偏颇的结论显示自己的声音,也就有可能成为一部分富有反叛精神、而又不甘寂寞的年轻学者的便捷方法。
  学术研究的不规范。学术规范至少包括科学精神、求实态度、严谨论证、情绪节制等方面。而不能将未经深入思考、严密论证的随意性感受,夸大其辞地加以表达。学术评价中过分要求学术成果的表达以数量(或篇数或字数)为单位,必然促使学术成果的泡沫化,助长浮躁、轻率的学风,改变学术论文踏实、严肃的方向。耐不住寂寞,急于表达,不讲规范,缺少制约,还缺少对违背学术道德现象的批评。不良的学术生产环境,会酿出非学术的恶果,而恶果又会进一步恶化学术环境。
  
  八、“酷评”的启示
  
  我对“酷评”的看法,是基本否定。我否定、批评的是“酷评”的态度、方法。但并不意味着我反对在批评中得出否定性的结论。这个前提,便是依照学术规范,进行理性的,而不是随感的,严肃的而不是浮躁的,是学术文明语言,而不是冷嘲热讽、夸大其辞,是尊重文化,而不是毁灭文化。
  “酷评”的作者大多是青年(以我的揣测,还有一些也许是青年的延伸——年轻)。我对“酷评”的做法感到不满,但对酷评者的失足而痛心、惋惜。
  “酷评”现象的出现,启示批评界、学术界,应迫切改进几个方面,建立科学的学术规范。学术创新不能背离科学精神和严肃态度。学术规范,即便是令人枯燥的,也应是严格把握的,应该纳入学校的教育内容。
  在学术研究中,完善的学术制度,对中青年作者的成长、创新,予以一定的优惠条件,使他们不必通过非常的手段,便可以脱颖而出。建立科学的学术评价,不因商业化冲击而动摇,不以成果的反响作为评价标准。而以学术成果在学术进展和社会发展中的意义为主要标准。
  采取严谨的学术态度。学术态度在很大程度上显现学者的精神状态。有理也要讲理,争论不是争吵。更不应该骂人、丑化人。不能尊重论敌,也不可能获得学术界的尊重、弘扬严肃的学术精神。学术活动不是以捷径捞取声名的职业。文风可以活泼,却不应该是做戏、作秀。既要在事实方面讲究客观性,也要在材料和结论之间讲究逻辑性。一个严谨的结论未必就是肯定性的结论。不论肯定还是否定,都应讲究学术规范以理服人,平等讨论。
  “酷评”已败坏了文学批评的学术声誉,具有极其恶劣的消极影响。如果放任其存在,不指出其危害性,不仅难以建立严肃、科学的学术规范,而且会使后来的年轻学者继续将其作为成名的捷径。我认为,应该把“酷评”(而不是酷评者)钉在耻辱柱上。“酷评”对于生产者来说,是一种方法的失当,理性的失落,情绪的失控,结论的失真。“酷评”在短期内获取了超常的声名,却也同时赢得了失足的恶名,是永远无法洗刷得了无痕迹的。这对于后来的年轻学人的得与失,是应当三思的。
  
  ①丁帆《“与人驳难”的批评姿态》,《文艺争鸣》2002年第4期。
  ②《收获》2000年第3期。
  ③朱大可等《十作家批判书》,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11月第1版。
  ④葛红兵《为20世纪中国文坛写一份悼词》,《芙蓉》1999年第6期。
  ⑤B13汤奇云《“酷评家” :批评界的谬种 》,《文论报》2001年2 月15日。
  ⑥代迅《关于“酷评”:以余秋雨现象为例》,《文艺评论》2001年第2期。
  ⑦客木《“骂派”批评家档案》,《作品与争鸣》2001第3期。
  ⑧⑨李运抟《关于“骂派批评”的新思考》,《芳草》2000年第10期。
  ⑩朱大可等《十作家批判书》第27——29页,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11月第1版。
  11秦弓《学术批评要有历史主义态度》,《人民政协报》2000年1月4日。
  12陈漱渝《挑战经典——新时期关于鲁迅的几次论争》,《文学评论》2001年第5期 。
  14包铭新《时髦辞典》第47页,上海文化出版社1999年7月第1版。
  15王唯名《 游戏的城市》第109~117页,上海文化出版社1999年7月第1版。
  16参见白烨等《〈十作家批判书〉的是耶?非耶?》,《中国青〖CM(24〗年报》2000年1月24日;王安忆等:《批评,有话好好说》,《文汇报》1999年12月11日。
  17参见张志忠《1993:世纪末的喧哗》第五章,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5月第1版,还有学者林毓生、余英时、俞吾金的相关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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