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都市镜像下的心灵透射
作者:孙建茵
(一) 错位:真相与镜像
真相可能是戴来小说最热衷剖析的存在本质。在当下都市人越来越走向内心情感的生活中, “真相”的涵义应该更加丰富而复杂。其作为一种事物存在的本来面目与“假相”相对,它的本质在于单纯、明确,它的内在性又常常在于它的被遮掩的神秘性。真相追求一种透明、真实的状态,然而它们又总是被复杂的虚假的表面幻象所蒙蔽,因此,在纷繁的世界里,各种隐秘的真相不可能是简单意义上的谁对谁错,或是可以明确指认的甲、乙、丙、丁。我们在戴来文本中读到的真相,从某种意义上说更多的体现了生存个体对生活现实的理解,反映的是一种个人的认知角度和态度。镜像是戴来为外部世界营造的一种效果,就像相片里的世界是一幕幕真实生活的瞬间凝固,现实是不以个人意志而转移的,那么这一张张相片里的镜像世界便组织成了流动的外部生活。表面上,镜像世界反映的是事物唯一不变的本来面目,然而由于不同生活经验、个体特质及价值取向等造成的差异又使得真相只能是“他”所理解的“真相”。因此,打上个人特有烙印的“真相”所构成的生活也只能是一种镜像世界,它虽然不一定是假相,但是它所体现出来的反唯一性和不确定性恰恰说明,每个人所理解的真相是观察者感官之镜过滤后的“真相”。正因如此,戴来小说把对真相的执著追探进行了有意地潜藏处理,她的策略就是在真相前设置了迥然不同的种种镜像,通过“真相—镜像”最终无法对应的错位,让都市人眼中变幻莫测的镜像化生活上升为一种丰富而深刻的展示。
“寻找真相”虽然是长篇小说《鼻子挺挺》中贯穿性的主题,但着重表现的是古天明、任浩、林芹等人物被生活里的重重镜像包围,而在情感的漩涡之中经历的种种精神上的冲击与迷失。《甲乙丙丁》的故事也是围绕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纠葛不清的感情展开的,中年男子穆树林死于非命,甲、乙、丙、丁分别是与穆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人,他们各自又有着纠缠不清的联系。在他们四个人的叙述中,每个人说的似乎都是真相,但每个人其实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的生活和与死者有关的那点瓜葛,事实变成了截然不同的“镜像”,真相也更加扑朔迷离。在短篇小说《茄子》中,彩扩店的老孙头、小龙父子几乎同时发现了几张相片上隐含的秘密——一段婚外情,父子二人努力使“真相”大白天下,然而,当事人却用有意的无视或干脆的心甘情愿的方式将种种暗示悬置,只生活在属于自己的“真相”里。一些人不惜付出生命代价而渴望获得真相,而一些人却可以不去探究表象背后可能隐藏的“真相”,让身体和感情安宁在自己构筑的“镜像”居所中。戴来并无意于解释“真相”的意义,她的叙述将最初设置的悬念都慢慢消解在人物命运的百转千回或情节的跌宕起伏中,在这一过程里呈现给读者一个多侧面的社会现实。她文本中“真相—镜像”所构成的不定的现实象征使小说具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丰富性,是一种试图证实多种可能存在的尝试。在阅读中,可以感受到一种都市生活多维度存在的倔强性,而她笔下描摹的混乱的现代城市和都市人难以捉摸的情感内心,又赋予了她小说此种艺术试验极大的有效性。
(二)困窘:心灵的真实
戴来的文本世界是一个悬念重重的世界,她虽然在离奇的情节中带领我们奔向最后的“真相”,然而脚步却是缓慢的。她似乎并不热衷于获得真相,而更看重的是向真相逼近的过程。在展现了各种各样的都市生存景观以后,她要带领读者拨开层层镜像的迷雾最终回归彼岸——都市人超越外在世界的心灵的困境。像《茄子》,一开篇即悬念迭出,即便到故事结尾,作者也没有从正面或以任何方式展示、证实那段忽隐忽现的婚外情。“真相”在情节的推演中更像一面镜子,不同人物不同的表现反射出了各色人物各自微妙的心理状态。这种效果在《甲乙丙丁》中尤为明显,人物各自内心的体验压过了探寻真相的好奇,成为更深层意义的主导内容。在真相与个体体验到的镜像之间,各种不同的外在行为方式其实都源自现代人复杂与无奈的内心。生活在一切既定价值标准都受到质疑,而适应文化转型的价值道德体系尚未建立的现代社会里,“每一种事物都成为可疑的,每种事物的实质都受到威胁”,①创楚、矛盾、罹惘等等精神的窘境几乎成为都市人心灵的原真写照。
在《甲乙丙丁》中,格子是个有着特殊心灵体验的角色,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怯懦”是他心灵永远的创伤。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越是年轻的肌体面对严重的创伤来说越无助,负面的影响也将更持久和深刻。②格子在生理和心理尚未完全成熟的少年时期经受过一次沉重的打击,致使他即便在成年以后,在爱上费珂以后仍然活在巨大的创伤感中。格子在高中时与自己的英语老师发生了关系 ,然而事情终于败露,他们被老师的丈夫捉奸在床的事实成了他终生难忘的耻辱和永世无法摆脱的魅影。与其说这一灾难性的事件留给格子的是羞耻和罪恶的阴霾不如说是带给他性格上巨大创伤的开始。从赤身裸体地蹲在墙角里,面对老师与丈夫的扭打无能为力,到狼狈地逃离噩梦、逃避现实,“怯懦”成了格子心灵上永远无法超越的精神枷锁。而他从此以后的一切努力都是源于内心对超越懦弱的渴望。戴来在叙述中不只一次的告之读者,格子其实是一个腼腆、害羞的人。然而他又常常做出许多惊人之举:大胆的对费珂的邀约,到她的家乡为她制造惊喜,对自己的情敌大打出手等等,这些都构成了格子企图战胜自我的超越意象。然而,在戴来的叙事中,“超越不过是彻底失败的华丽的替代品”。③就像格子企图超越自己的怯懦一样,终究闯不出创伤笼罩下的阴影。在与女友的交往中,力图挽回感情的所有努力最终都走向失败之后,他只能在暴力中寻找到拯救自我的力量。一次次地将这个心爱的女孩打倒,又一次次地对自己解释这全是因为爱,他迷恋上了征服的胜利感。这让他似乎在两性关系中成为了强者,一个不再懦弱的强者,而可悲的是他自己也无法坦然地面对这所谓的勇敢。爱的越深越无法停止伤害,企望战胜“怯懦”之心越切,现实对他的打击越沉重,格子陷入了心灵的泥潭无力自拔,他挣扎的方式只能将绝望铺垫到极致。在费珂的追问中产生杀人的臆想,其实是他潜意识里渴望真正有勇气做的。女朋友坚信他就是凶手的追问,带给他的起初是惊异随后就是真实回忆的痛苦,在与穆树林对峙的最后关头,他再一次怯懦地逃脱,内心深处他真的希望自己能以结束情敌生命的方式结束整个事件,也结束缠绕自己多年的噩梦,但是,他最终也没有完成战胜旧我的超越,而是又一次摧毁了自我尊严,臣服于软弱的人性。与其说,他的所作所为是缘于对费珂狂热的爱,不如说他更看重这份健康的感情(相对于少年时期的那段畸恋)而极度渴望战胜怯懦内心的心理使然。然而,面对感情的沉沦,他没能抓住救命稻草,所有的一切对治愈心灵创伤都是无能为力,他的种种努力如果说是在寻找摆脱困窘的方向,毋宁说是一步步走向了更加可悲的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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