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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80后文学“实力派”写作
作者:江 冰
四、“实力派”作品的文本分析
还是让我们把目光回到文本,因为当媒体炒作的潮水退去之后,真正留在文学史上的还是文本,尤其是集中文学最高成就的长篇小说。
先看李傻傻的《红×》(花城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
这部21万字的长篇小说首先由《花城》杂志推出,作为80后作家的长篇小说被著名大型文学刊物接受,为作者带来了声誉。作品叙述了一个名叫沈铁生的问题少年的逃学故事。因为打架与无所事事,沈被中学除名,他不敢回家,给父母的假象是仍然在学校苦读准备高考。沈以学生的身份在城市里游走,他一面与几位女孩周旋,与她们的肉体狂欢,一面竭尽全力摆脱生存窘困:偷窃、游荡、想发财、做苦力。在躁动和迷茫的情绪中,体验苦闷的青春,最后为女友,举刀杀人……
抱着较高的期望值读《红×》,颇感失望。一个乡村少年到城市求学的生活写得虽然真切,但从全篇阅读效果上看缺乏一种“对立面”的对抗,整体感觉琐碎、平庸,少了生命的紧张和焦虑。作者写得比较细致的是主人公与自己的性欲对抗,但由于心理揭示上缺乏深度,很难由此展开“人之困境”。作者同时书写了乡村经验,触及“饥饿”主题,但在社会化和个人化的深度上都无法与莫言、阎连科等走出乡村的当代作家相比。他的“城乡结合部”经验也没有超出当代文学已有的经验范围,很难有新奇感和震撼力,倒是性欲对象涉及母女二人的情节与心理,或有一点新意,但由于缺乏深度,容易与性欲、偷窃、打架、流浪等一同流于供读者消遣的“畅销因素”,从而走向作品精神的平面化与娱乐化。
再说蒋锋的《维以不永伤》(春风文艺出版社2004年5月第1版)。
这部25万字的小说因为篇名出自诗经,似乎为作者带来庄重、含蓄、底蕴深厚的声誉,但作品却似乎没有具备与来自古代题目相匹配的内涵。《维以不永伤》围绕一桩少女奸杀案展开,借此描写了与少女毛毛关系密切的父亲、母亲、继母、情人杜宇琪,以及作为正义化身的警察雷奇。西方小说的圈套式结构设计,富有悬念;好莱坞电影硬汉警察诈死、对罪犯穷追不舍的情节安排,具有可读性。可以看出,作者蒋峰是认认真真地在写小说,精心设计的故事结构,冷静的叙述,简练的笔法,自如的控制,显示出一种为小说而写作的职业才能,青春期不顾一切的自我宣泻在这里已经被某种洞察给化解了,作品似乎在昭示:蒋峰是把小说当作人生使命来完成的小说家。
然而,如此较高的评价恐怕只能限制在小说家职业性的敬业精神上,因为,在消费化的泡沫年代,蒋峰写小说的认真固然可贵,但深究下去,《维以不永伤》仍然是一部可读但不耐读的作品,是一部技巧胜过内涵的作品,苛求一点说,主题不免流俗,艺术难有回味,更难论精神高度了。
最后说说张佳玮的《加州女郎》(湖南文艺出版社2005年1月第1版)。
比起上两部实力派作品,《加州女郎》更难称力作。这部15万字的小长篇像一杯稀释的果汁饮料,全书247页,但读至100页,尚没有真正展开故事,作者的思绪仍然停留在对一条手机短信的“无限感慨”之中。太淡,太薄,缺少长篇小说应有的分量:紧张、冲突、人物、情节、环境、心理……作品贯穿着对《加州女郎》唱片的寻找,但这一情节设计细若游丝,随风飘荡,难以凝聚成艺术冲击力的因素。“犀角项链”、“唱片店主”、“异国男子A”等花费笔墨描写的人与物,均游离于主情节之外,结婚的人是谁?H是什么样的女孩?面纱迟迟没有揭开,既然不是刻骨铭心的爱,何必如此长篇大论、虚无缥缈地伤感抒情?作者的创作态度不免轻浮。在后记中,张佳玮提到福克纳和村上春树,这使笔者联想到《加州女郎》主人公试图用音乐家舒曼、克拉拉、勃拉姆斯的人生遭遇自比,作者与他笔下的主人公一样,自恋倾向明显。所谓“看齐大师”也只停留在自我标榜的表层,缺少生命的体验,缺少心灵的沟通,其实是无法进入大师的精神殿堂。
上述文本分析,也许近于苛评,但作为以看齐大师为口号的实力派,应当承认,他们远没有超出前辈。再苛求地说,他们距离中国当代主流文坛的核心地带尚有不小的距离。
五、文化背景的负面作用
80后文学能在文学史上留下什么,是留下一次文学热潮?还是一批有分量的作品?“实力派”任重道远,就像中外文学史上每个时期的文学思潮与流派一样,最后检验其创作实力的,还是应当具有此时期此流派作家特有的“核心竞争力”的作品。
我在80后文学系列论文之二《论80后文学的文化背景》中,②试图以文化背景的独特,确认80后作家所拥有的写作资源,进入21世纪的80后生人,由于时代的急剧变化,或许只有依靠自己写自己。“代沟”无情地把50、60、70年代生人拒绝在80后的世界之外,但是,80后写手能够承担“书写一代人”的历史使命吗?
在80后的写作资源中,网络有着重要的作用,但由此我又想到“网络依赖”所导致的负面作用。《南方周末》“网游日志”栏目曾刊出名为《爱情百宝书》的一则网恋故事——
女友L是一位婚事没有着落的大龄青年,身边虽有男子无数,却总难入法眼。于是决心在网间寻觅爱情。她等待的时间不长,白马王子似乎便已来到。无论她牵引何种话题,无论话题多么古怪偏僻,那男子都从容应答,显示胸中丘壑。聊天记录证明,在两人多次交谈中,他不但背诵过大把的宋词,还了解霍金的《时间简史》;不但熟知前卫的时尚资讯,还对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油画颇有心得。L最后被征服的问题是,我忘记了“行来春色三分雨”的下一句,那人答道:“睡去巫山一片云。”
这位极高学历的学姐终于决定在本城最有情调的咖啡屋里约见了王子。结果,她发现端坐在那里的竟然是一位穿着某初中校服的小男生。他不客气地点了最昂贵的茶水,然后充满嘲笑地对L说:姐姐,你还不知道Google啊?你还不知道它可以在眨眼间为你打开知识大门啊?据说,L心甘情愿地埋了单,她慈祥地看着面前的男孩。离开网络,他几乎是一张白纸,而在网际,他如鱼得水,坐拥整部百科全书。③
这个故事耐人寻味,它使我们对依赖网络成长的80后写手的内心充实与精神高度有所疑惑。
“实力派”面对的另一个可能的“陷阱”是充满世俗欲望的大众消费文化。尽管笔者愿意正视市场化时代的大众“欲望”,正视“世俗精神”,正视“青春书写”与“青春期阅读期待”的合理性,但依然担心网络一代将一切精神产品欲望化、娱乐化、平面化、快餐化,依然担心80后写手整体写作的精神高度和人性深度。也许,“偶像派”会以“类型写作”作为理由,他们将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写的就是“青春消费品”。而“另类写作”的春树等人,则可能明确地表达宣泄自我的愿望。但是,以“实力派”标榜的80后写手们则没有托辞,别无选择,必须在文学的崎岖山道上攀爬,任何对文学马虎,对大师不恭的态度只能成为提升自己实力的障碍。“实力派”呀,你真是无路可退!
当然,文坛还得有些耐心,因为对好作品的期望,还在于80后文学是否具有“可持续发展”的可能,以“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对应“出名要趁早”的浮躁,难免会失去等待的信心。返观新时期以来的文学创作,“五七一族”、知青作家、反思文学、寻根文学,均有一个对作家自身生命历程“反刍”的过程。相比描写当下的改革文学,回顾历史的作品总是写得更深沉一些。也许,只有等到青春期的躁动平静之后,真正透视“青春期”的好作品才可能出现。人到中年,也许才能够对青年时代有更加深刻地体悟。“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不正是古人回首人生所发出的感慨吗?!50后生人顾长卫,在与张艺谋搭挡多年后,终于走向前台,亲自执导了电影《孔雀》。这位摄影出身的艺术家身手不凡,出手即有国际反响,影片获55届柏林电影节评委会大奖。静观《孔雀》,你可以感受这一代人对青春岁月的回首、体悟、感叹、惋惜,并由个人的伤感情绪上升为对特殊时代特定空间人性的深度开掘。影片随处晃动着导演本人的影子,顾长卫的“童年视角”仿佛就是诉说自己,没有二十多年的“反刍”,没有二十多年的“剪不断,理还乱”,他能够如此冷静,如此深刻吗?
让我们再读一读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南非作家库切的《耻》吧,读一读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地利作家耶利内克的《钢琴教师》吧,其实中外艺术家的心都是相通的,因为人性相通,从《孔雀》,从《耻》,从《钢琴教师》,你都能够清楚地知道童年与青春的记忆在大师那里是如何转化为一生写作的宝贵资源,是如何转化为对人类对人性深且广的忧虑与思索。哦,艺术的标杆呀!既然名为“实力派”的80后作家愿意向大师看齐,既然你们渴望写出文坛认可的作品,那么,请对你们所拥有的特殊文化背景和写作资源,既充满自信,又深怀戒心吧!
(作者单位:广东商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
①参见《南方都市报》2005年3月22日相关报道。
②江冰《论80后文学的文化背景》,《文艺评论》2005年第1期。
③参见冷茶《爱情百宝书》,《南方周末》2004年9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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