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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文本互文类型分析
作者:董希文
二、拼贴
拼贴就是将前文本的某一部分内容不加剪裁地直接粘贴在此在文本中,试图使其成为此在文本的有机构成部分;或者是将两个不同文本的部分内容直接粘贴在一起,构成一个新文本。前一种情况,实际上就是一种不成功的“引用”——断章取义的引用,对于科学研究来说,这是大忌;但对文艺活动来说,却常常因两种文本错位对话中产生的矛盾对立引发读者的遐思而收到意想不到的审美效果。拼贴形式多种多样,异彩纷呈,有不同文体的拼贴,比如在小说中贴入诗歌;也可以打破文学界限,把绘画作品直接贴入文本;还可以将非文学因素贴入文学,比如把科学研究内容放入作品;……而所有这些因素进入此在文本,都对此在文本构成一种强有力的刺激,并激活文本中的潜在内蕴,使此在文本在奇声喧哗中迸裂而具有意义阐释的多种可能性,这对于对抗传统文本的“独自性”很有启发意义。巴赫金在对拉伯雷《巨人传》的分析中发现了“对话”理论,克里斯特娃在借鉴巴赫金理论基础上,通过分析法国作家安托万·德·拉萨勒小说《让·德·圣特雷》概括出了“互文性”理论,实际上这两位批评家立论的出发点都是文本中存在的拼贴因素。在上述两部小说中,作者因把拉丁语、外来语、口语和先前书面语拼贴在一起、把市井文化和叫卖声文化拼贴进而使文本具有多声部、狂欢化效果以及在狂欢中产生颠覆功能。北冈诚司对其发生机制作了分析:“巴赫金首先把‘杂语’定义为‘在一个表述内部,两种[不同的]社会语言混在一起,在同一个表述舞台上两种相异的语言意识相遇’。在这种情况下,这两种语言意识不仅不同,也因时代、社会[阶层]的分化而分离开。由于语言混合使得两种社会语言变得相对,开创了形成语言形象的可能性。”⑦而在西方后现代文学中,这一现象更是比比皆是:“后现代文学首先打破了各种文体的界限,采用拼贴的形式,在同一部作品中出现多种文体的表达,甚至是多种语言。……其次后现代文学也打破了文学作品和其它艺术的界限,将多种艺术的叙述方式纳入文学,如电影的蒙太奇手法;还混淆了文学与学术著作的界限,把一些科学问题的探讨写进作品,如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就是如此。”⑧目前,某些网络文本将声音、图像与文字巧妙结合起来,这也是一种独特的拼贴方式。文本拼贴的另一种形式是多个文本的部分内容直接嫁接在一块,形成一新文本,新文本中因多种因素并存而具有了释义的多向度性。网络文本中有关某一专题的读图、网络文学有关某一情节发展的多种可能性存在的链接,都可以被认为是这样一种形式。中国当代新诗创作中也有这种纯搞文字拼贴游戏的文本出现,如周伦佑的《自由方块》(1986) :“下一场球撒切尔夫人一个倒勾,决定了大英帝国的命运,马尔维纳斯输掉又赢回来了/麦哲伦指挥岛上的企鹅拼命鼓掌暂停,阿根廷输在军人手里”,这段文字本身贴进了很多异质因素,而它作为一个部分又是诗歌整体的一个贴片,个中意义人言言殊。
法国文论家安东尼·孔帕尼翁说过:“所有的写作都是拼贴加注解,引用加评论。”⑨此话不无道理,因为以话语形式存在的文本构成了一个无处不在的网络,任何创新都大打折扣。在这种情况下,拼贴就有了存在价值,独具创意的拼贴比平庸的创造更有启发意义,更能显示后现代多元文化价值取向。阿拉贡直言:“如果说我喜欢粘贴一词胜过引用,那是因为当我把别人的、已经成型的思考引入我写的作品里,它的价值不在于反映,而是一种有意识的行为和决定性的步骤,目的是推出我的出发点:它在我是出发点,在别人却是目的地。”⑩拼贴的意义就在这里。
三、用典
用典是指间接将古文类辞引入此在文本,并使两者融为一体,以文本间的微妙关系,造成此在文本意义增值,从正面丰富其内蕴的互文类型。所谓“间接”意谓一般不采用直接引语的形式,通常将古文事类浓缩为言简意赅的语词或成语(典故),以简洁的形式传达丰富的内容;所谓“从正面”是指引入文本(典故)对此在文本的存在起到了肯定作用,有利于此在文本意义的表述。那么,什么是典故呢?“典指经典,泛指历代典籍中的言辞成语;故指故实,泛指古今事类。用典即指引用古今事类成辞表情达意的创作方法”。刘勰在《文心雕龙·事类》中对此也有论述:“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可征用的典故内容异常丰富,无论是历史传说,还是名人逸事,都可以以浓缩的语词表达形式进入文本,但就文学活动来说,最常用的典故还是文学典故,即此前文人墨客的独特用语方式。用典这种创作方式在中国古典诗文中比比皆是,特别是在古诗中,为了达到言简意赅、言约意丰、韵味悠远的抒情境界,创造出耐人寻味的意境,“用典”便成为最好的创作方式。而从这一角度讲,巴赫金所说的诗歌文本运用了“独白”性话语,便值得商榷,因为以“用典”方式创作的诗歌就如同小说一样,也包含了“对话”因素——典故与此在文本的交流。事实上,用典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的创作方法,由此创作出的文本因含有另一个文本的影子而显得意义异常丰富,可以给读者留下无穷的遐思与回味余地。在理想的读者看来,典故“已不再包裹着生涩坚硬的外壳而呈露了它的内核,而它的原型及其使用史又引起了一连串的联想,使它具有了极大的‘张力’,因此,坚硬变成了耐嚼,深藏变成了含蓄,晦涩变成了朦胧,中断的视境不但得到了连续,而且还从它那里重重叠叠、枝枝桠桠地伸展开去”。这也正是“用典”作为一种互文类型的独特审美效果。
四、戏拟与戏仿
戏拟与戏仿是一种间接模仿或转换前在文本以形成此在文本的创作方式,由此也能导致互文现象出现。戏拟与戏仿(parody)有时被译为嘲仿、谑仿和滑稽模仿,其原意是指模仿别人的诗文而作的游戏文字或讽刺诗文。在文学接受活动中,时常遇到这样一些文字,它们似曾相识,却又别具用心,这有可能是作者有意为之的结果,此即为戏拟或戏仿。戏拟或戏仿不同于自亚里士多德以来西方传统诗学所主张的文学是对社会生活模仿和再现的观念,模仿是以严肃态度对生活进行再现,戏仿与其最大的区别就是在模仿生活或传统文本事件时运用了戏谑的态度,以此达到颠覆传统观念与定论的目的。拟仿的前在文本一般都有崇高、神圣内容和优雅形式,并且内容和形式作做了有机统一,拟仿的目的就在于破坏这种统一性,以优雅的形式表达粗俗或不那么严肃的主题,借内容与形式的反差以造成“笑”的审美效果。拟仿产生的心理机制就是前文本的严肃、高尚与此在文本的通俗、平凡产生交流,读者由前文本的严肃而积聚起来的情感因此在文本的空虚、轻飘突然转化为虚无,“笑”便由此产生。从根本上讲,拟仿不是对前文本进行了转化,就是以漫画形式重新创作了前文本,新文本与前文本之间存在着张力关系,前者对后者进行了否定与讽刺。
拟仿有两种形式,一是对前文本语言风格、体裁风格的戏拟;一是对前文本内容的戏拟与消解。就前者而言,主要是以前文本的优雅形式表述此在文本的平庸内容,比如以庄严神圣的语言用于阴险狡诈的人物,以优雅的形式用于讲述琐碎无聊的故事,……中国古代的打油诗、当代文学中的“痞子”文学,都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如王朔小说《你不是一个俗人》中对阿谀奉承、吹人捧人这一鄙俗现象的描绘就运用了拟仿方式,“冯老师是捧人方面的专家。在捧人方面有很高的造诣,可以说在这个领域做了开创性的工作,世界上也是领先的……捧人这个专业在我们还属于边缘学科,世界多数国家是空白……”这是以科学论文式的规范语言描写捧人;“吹捧家的心要像孩子一样单纯,善于从丑、恶、司空见惯的一般现象中发现美、鼓吹美,这才是一个吹捧家的责任和使命”,这是以高雅的教谕式语言描述捧人。这样,在两种文本的对话中既消解了崇高又讽刺了鄙俗,达到了拟仿目的。但需注意的是,在拟仿文本中必须有作者的声音,作者的声音与意向是产生戏拟效果的根本原因,否则,拟仿就成了不知所云的大杂烩。“在戏拟中,作者借他人的话语说话,但在这个他人的话语中又引入了一种语义的意向,与他者原有意向针锋相对。”一语道出了个中原因。在对前文本内容进行消解与颠覆这一拟仿形式中,最典型的莫过于新历史主义文学创作,其中各种“戏说”类小说、电影、电视都可以归于此类。“戏说”中虚构的文本偏离了正史记载或游离了经典文本,对经典进行无情地解构,突出历史发展中的偶然性、或然性因素,消解经典文本中的正统观念,以满足反讽历史的用心。“‘新历史主义’小说藉借反讽方式,使原属合理的行为遭罹游戏化的袭击,导致一切天经地义的理由不得不再次被冷静观望。为了顺利完成这一指归,‘新历史主义’小说甚至拒绝相信历史理性的运作,致使历史结局的必然性常常遭其冷遇,而历史中的或然性倒是倍受青睐。”在这里,非理性、非正统观念被推到了前台,文本中理性与非理性、正统与非正统观念展开了多层次的对话与交流,而所有这些为读者释义提供了多种可能向度。在这方面,新编影视剧《大话西游》、网络版《大话西游》提供了很好的实例,在这些“戏说”类新作中,正统观念变了样,猪八戒纯真务实,而佛祖却道貌岸然,传统认识被重新诠释。网络文学《大话西游》中孙悟空“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可以代表这一呼声。
综上所述,互文本可以简单分为引用、拼贴、用典和拟仿四种形式。需要说明的是,对互文性文本解读需要大量文化背景知识,要求解读者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引用”、“拼贴”等互文本类型固然可以明眼看出,但对“用典”、“拟仿”类型却是靠直观所不能把握的,需要从历史文化积累入手破解。至于对互文本意义的阐释,更是离不开文化因素的介入。还需解释的是,互文现象是一个正在发展中的问题,还很不定型,我们对其类型的划分是依据目前文学现状提出的,随着社会进步和文学发展,可能还会出现新的互文类型。
(作者单位 :鲁东大学文学院)
①[俄]巴赫金《长篇小说的话语》[A]巴赫金《小说理论》[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P66。
②③[法]托多洛夫·巴赫金《对话理论及其他》[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P264-265,P259。
④[美]凯特琳娜·克拉克、迈克尔·霍奎斯特.米哈伊尔·巴赫金[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P1。
⑤⑨⑩[俄]尤里·梯尼亚诺夫《诗歌中词的意义》[A]什克洛夫斯基等《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c]北京:三联书店,1989,P41,P25, P27。
⑥[法]萨莫瓦约《互文性研究》[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P116。
⑦[日]北冈诚司《巴赫金:对话与狂欢》[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P243。
⑧马汉广《论后现代文学的颠覆与解构》[J]《求是学刊》2002。
杨胜宽《用典:文学创作的一场革命》[J]《复旦学报》1994。刘勰《文心雕龙·事类》[M]。
葛兆光《汉字的魔方—中国古典诗歌语言学札记》[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9。
杨琳桦《由解构到建构—从“戏拟”看中国当代小说创作》[J]《江西教育学院学报》,2001,(4)。
路文彬《游戏历史的恶作剧—从反讽与戏仿看“新历史主义”小说的后现代性写作》[J]《中国文化研究》,200l,(夏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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