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漫议当代散文三家
作者:肖桂贤
第二位可就没有余秋雨这般风光了。把他推为当代散文家只是我一人之见。他就是刘小枫。他的名衔很叫人奇怪——神学博士。“神”在新中国成立那天不是已经被打倒了吗?牛鬼蛇神,多么臭名昭著!可刘先生竟然是神学博士。读一读他的文章,倒也是那么牛鬼蛇神,虽然不是很容易懂,但还是可以接受。把他列在散文家行列确实有点勉强,他的许多文章都是以论文的形式发表出来的。可是只要你认真地读一读就会发现这实在是精美的散文。刘博士的书发行量肯定不大,他的著作只有《沉重的肉身》为人们所熟知。原因还是因为这本书是专门评论小说的。而其它的一些书就很少有人读了。如《走向十字架上的真》,如《拯救与逍遥》,如《诗化哲学》等。大体上一看,这像一本本的哲学专著,但只要你拆开来就是一篇篇美仑美奂的散文。刘小枫文章的美是一种思辨之美。他能把一件我们早已熟知的事物,一层层地深入剥开来,让你发现这其中内在的奥妙。好像是打开一个钟表,指给你它是怎样转动的,怎样咬合的。那种齿轮之间的精妙的转动会叫你内心产生一种震颤的美感。能产生这种能量,自然是以它广博的学识为基础。它给人展现的是一个充满理性的思辨世界,你的眼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他最崇拜的作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的文章读起来也产生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那种感觉,你不得不为作家那深刻的思辨能力所折服。如果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是在拷问人的灵魂,那么刘小枫的文章则是在解剖人的精神。我是在读了刘小枫的文章之后而知道什么是神学的。
第三位是一位年轻的诗人,大约诗没人读了又来写散文。果然文章处处闪烁着诗样的美感。他一本《一个人的村庄》就让人记住了他的名字。这就是文学的特点了,作品多并不一定能成为什么家。书中所有的文章只写了他的那个叫作黄沙梁的西北地区的贫穷的小村子。那么一个丑陋、落后,穷得连间瓦房都没有,而且风沙漫漫的小村子竟能写出一本书,实在让所有农村出生的文人无地自容。这么多的故事,怎么我就没发现呢?是的,农村是那么简单,一条大街一眼就看到头,村东一只鸡叫村西听得清清楚楚。可是要真正了解它却又是那么的不容易。
在刘亮程那里,村里的一切都是有灵性的。有人说王朔小说特别之处在于过去作家们都是居高临下地站着写,而王朔是蹲下来,从上而下写他的人物的。那么,我们过去所有的作家写农村,写牛马,都是一种人的视角,不仅仅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而是一种蔑视,最了不起的也是采取一种怜悯的眼光。到了刘亮程这里,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写驴的时候,他就化作了一头驴,处处以驴的思维,驴的精神来看这个世界。甚至写一棵树时也能让你觉得他和树其实是弟兄。这有点儿像庄周梦蝶,到底是蝴蝶梦见了庄周还是庄周梦见了蝴蝶就是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是蝴蝶还是庄周了。刘亮程在写驴的时候,他弄不明白自己是驴还是人了。是人在写驴还是驴在写人。比如说他吃了一头老牛的肉后,他不认为这是一种残酷,他觉得他和这头牛更亲近了,是它走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变成了刘亮程的一部分,或者是刘亮程变成了牛的一个载体。刘亮程写到了村庄的灵魂。其实,这是一种现代的伦理观念,即,人不再是世界的主宰,仅仅是整个生命世界中的一分子。我们与其他动物处在同一位置上。而在他的新著《风中的院门》中那依旧朴素而又博大的文字所表达出来的从容不迫的气度更会唤起读者沉睡于心底的那些不该忽视的东西。
其实把这三个人相提并论还是为了便于我自己来说事儿。也就是他们有可对比性。他们这三位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三个点,各据一方。互相独立,而互相关联。首先我认为余秋雨有意走的是一条大众化的道路,但他在大众这里被当成了学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在电视上侃侃而谈,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学问家。领导在案头放一本《文化苦旅》显得很文雅;少女手里捧一本《文明的碎片》又显得很有学问。而刘小枫相反,他才不管你能不能读得懂呢?只管一个劲儿地一个概念地讲下去,只要求合乎逻辑,合乎美学原理,他像一个钻机,不停歇地向地心深处钻下去,毫不照顾大家能不能看得到他钻到什么程度了。我们只能从那细微的震动中知道他在地心深处的努力。刘亮程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但是他有一种通天达地的灵性。他在那里自顾自地和那头驴说话。他是树妖,他是树神。
简单来打一个比方吧,如果你去问古希腊的三大悲剧都是什么,余秋雨会很庄重地告诉你。刘小枫会皱起眉: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最低你应该问这三大悲剧的美学特征。而亮程对这个问题则表现了一个懵懂:我关心那个干什么?他会对你说,在黄沙梁,那棵千年老槐树昨天夜里终于给风刮倒了。
(作者单位:黑龙江省艺术研究所)